白山黑水永远铭记的抗联女战士

孙大光

2018年6月14日，东北抗联教导旅暨88旅历史研究会秘书长、远东近代历史研究员、退役大校安然，原本应邀参加俄罗斯联邦驻沈阳总领事馆俄罗斯独立日招待会，然后去黑龙江省电视台参加一个活动。当他顺路到沈阳慰问他父辈的老战友、东北抗联老战士周淑玲时，却突然传来噩耗：99岁的东北抗联女战士周淑玲已于6月13日与世长辞。闻此不幸消息，安然马上改变行程，暂时不去黑龙江，在沈阳帮助料理后事。

周淑玲老人的家在中国医科大学附近的一幢老式楼房里。听到老人去世的消息，老同事、老领导纷纷赶到她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家来悼念。凤凰新闻社黑龙江分社以最快的时间发来唁电；俄罗斯驻沈阳总领馆也派人前来吊唁并敬献花圈。这是怎么样一位老人？随着周淑玲老人的去世，她那鲜为人知、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向人们展示出来——

钻进日寇“肚子”里的“女神”

周淑玲祖籍山东，家境十分贫寒，早年曾带着妹妹到处流浪，养成了机敏而大胆的性格。家里穷得吃不上穿不起，周淑玲经常饿肚子，人长得瘦小且面黄肌瘦。1931年，日寇入侵中国，那年周淑玲11岁。每天看到日本“鬼子”在中国的土地上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仇恨的种子深深扎在了她的心里。当时她的爷爷、父亲以及叔叔都参加了东北抗日队伍，在前方打“鬼子”。受这样的环境熏陶，虽还没有成年，周淑玲却锻炼出非凡的勇气，树立了远大志向。随着抗日战争的深入，周淑玲的父亲、三叔、五叔都战死了。周淑玲祖孙三代为了赶走日寇，先后有7人牺牲在战场上。看着自己的亲人为了抗日一个个献出了生命，周淑玲悲痛欲绝，她小小的年纪就树立了“宁做战死鬼，不当亡国奴”的坚定信念。她曾在领导面前举着小拳头发誓：我要向我的亲人们学习，牢记血债，坚决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为此，15岁的周淑玲就成了地下交通员，她虽人小力单，但胆大心细，机智勇敢，经常冒着危险送情报。

1934年，周淑玲参加了东北人民革命军（抗联前身），被组织安排做地下工作，专门搜集日军情报和做联络工作。期间，她顶风冒雪，不惧危险，奔走在白山黑水和原苏联之间，出色地完成了一次次传递情报的任务。一次，她化装成要饭的去虎林县城送情报。进城检查时，日本兵将她装情报的要饭篮子抢去。由于从小挨饿，周淑玲长得瘦小枯干，她哭喊着想夺回篮子。日本兵看她穿得破衣烂衫，没好气地吼道：“你的，快快地滚开。”并将篮子扔得老远，周淑玲假装哭着拣起篮子快步走掉了。

1935年冬，周淑玲侦察到日军后勤车队的行动情报，她将情报上报给郝贵林师长。郝师长派队伍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缴获了大量急需的枪支、弹药、棉被和冬装。战士们都夸周淑玲是个钻进日寇“肚子”里的“女神”。

由于多次给抗联送情报，周淑玲受到敌人的怀疑。为躲避敌人的追缉，她一度躲进尼姑庵。当地有一个伪保长看到周淑玲年轻貌美就不断来骚扰她。后来，这个保长当了宝清县伪政府民团总指挥。在一次战斗中，他被周淑玲一枪击毙。

当时敌我力量悬殊，抗联队伍为躲避日伪军的残酷围剿，经常在夜里行军。黑龙江的冬天气温降到-45℃，晚上宿营，为了怕被敌人发现，战士们宁愿挖个坑钻进去睡一夜也绝不生火。所谓食物就是用野菜、树皮、草根。有时被敌人围困在一个地方，一根萝卜就能坚持一个礼拜。周淑玲晚年时，床头柜上除了放药品，还有一小袋糖，他的小儿子说，母亲过去在抗联打“鬼子”的生活太苦了，平时我见她嘴里含一粒糖在久久回味。周淑玲经常和孩子们说：“现在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我们经过爬冰卧雪、流血牺牲才换来的好日子，你们要继承我们过去的传统，不要让我们失望，尤其不要让你们的父亲失望……”

由于周淑玲表现出色，1938年她被任命为抗联三军四师卫生队队长。同年11月，她与抗联的团长李铭顺结为伉俪。

“夫贵妻荣”携手“百年”

原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四师三十二团团长李铭顺是一位当年令日本“鬼子”吓破胆的英雄，是抗联名将周保中将军麾下的一员猛将。

李铭顺祖籍山东，早年闯关东来东北。他在东北军张作相所部第二十六旅当兵，因作战骁勇升至排长。此时，“九·一八”事变爆发，日军入侵东北，李铭顺在旅长邢占清指挥下参加了哈尔滨保卫战。团长贪生怕死，企图拉队伍投降，李铭顺坚决不肯当汉奸，带领自己的一个排上山建立了绿林武装，报号“天德”，活跃在完达山和三江平原。关于李铭顺当地有很多传说。据说李铭顺是神枪手，敌军常常被他爆头而死。李铭顺的儿子李勇时说：一天半夜，一个叛徒来敲李铭顺住的房门，当时李铭顺正在擦拆了的驳壳枪。他感觉不对，一边用长袍大襟兜起零件，一边应声开门，另一只手已把枪组装好，门打开一瞬间，李铭顺的枪正好指着门外叛徒的脑袋…… 就凭这一绝技，李铭顺在十几年的抗日生涯中经常带人深入敌后，令日军损兵折将。

在和日军的战斗中，李铭顺逐渐感到山林武装的散漫和缺乏纪律不足以坚持下去，他看到共产党的部队作战勇敢，抗日坚决，便努力和抗联的前身，即东北人民革命军取得了联系。共产党对他十分重视，后来担任满洲省委书记的金策专门上山和李铭顺谈了五天五夜，在这样的感召下，这位威名赫赫的绿林好汉于1935年率部300余人加入了抗联队伍，后改编为东北抗联第三军第四师第三十二团，李铭顺是团长。这是一个骑兵团，有300多名战士，作战勇猛，战绩辉煌，在当地很有影响。几乎在李铭顺加入抗联的同时，周淑玲也进入了这支队伍。到了部队，周淑玲跟男同志一起出生入死，行军打仗，苦累不惧。然而，一个女孩子整天随部队行动，有诸多不便，恰在这时抗联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将军成全了他们。周保中早就认识李铭顺，对他十分了解。一次，周保中身边出了叛徒遭到日军伏击，正在危难时，李铭顺带人将周保中救走。周保中知道李铭顺忠诚勇敢，觉得他和周淑玲是很好的一对儿。在周保中的撮合下，李铭顺和周淑玲结为夫妻。1938年11月，两位抗联战士在冰天雪地中结为伉俪，从此，二人恩恩愛爱，相濡以沫，不离不弃走到了人生终点……

难忘艰苦岁月

2015年，在中国人民军事博物馆举行的抗日战争特展中，展出了一件十分精巧的指南针，这是东北抗日联军侦察员当年使用的。由于敌众我寡，缺乏友军的策应，1939年前后，东北抗日联军一部分部队被迫撤到苏联境内整训，虽然损失很大，但他们依然经常越过中苏边境，对日军进行袭扰、爆破和侦察，给敌人造成极大杀伤，鼓舞了东北人民的抗日斗志。同时，他们也为苏联红军提供情报，并获得苏联红军的装备补给和训练支持——包括空降训练。在中苏共同努力下，这支被称作抗联教导旅（苏军称为远东红旗军第八十八独立步兵旅，后来改为苏联远东第二方面军第八十八独立旅）的部队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部队。他们的作战方式类似于特种作战，作战效率颇高。这支部队的战士都身经百战，战斗力出众，他们在数十万关东军的缝隙中出没无常，日军哀叹这些中国人可以“一骑当千”。而李铭顺便是这些“一骑当千”中的突出一位。周淑玲曾回忆：“到了1939年，敌人的力量越来越强，我们的密营都被破坏了，而且要人没人，要武器没武器。” 李铭顺的团在和日军连续作战中损失较大，打到黑龙江畔时只剩37人，其中还包括周淑玲、李在德等女战士。周淑玲也负了伤。“一个姓李的战士腿受伤了，但他一直拽着我，掩护我。”周淑玲回忆道。面对日本关东军的疯狂进攻，为了保存抗敌火种，团长李铭顺和政治委员于保和被迫率部退入苏联境内。李铭顺接受了各种专门训练，收集到退入苏联远东地区的东北抗联残部和被日军俘虏逃跑到苏联以及被解救的八路军、新四军战俘共1000余人。苏联远东边防军司令部给了他们一个番号：苏联边防军红旗太平洋边防军区红旗第五十八格罗捷阔沃边防特遣支队，李铭顺担任少校支队长。他们配备了最新式武器，不断以小部队深入国内执行侦察任务，开展对敌作战。李铭顺总是身先士卒，战斗惊险而激烈。1942年，他带队友赵奎武在穆棱一带活动，发现一个日本特务用于伏击抗联侦察员的据点。李铭顺巧妙地冒充日军，硬说这批日本特务有“通匪”嫌疑，将他们缴械，最后8个特务全部被李铭顺击毙。这期间，周淑玲在双城子（乌苏里斯克）边防军医学校完成了学业，继续为部队做医疗护理工作。她还有一个特殊任务——每次李铭顺回国打击日寇，周淑玲便为他化装，从没有出现过意外。

1945年8月8日，苏联对日本关东军发起决定性战役。战役开始前，李铭顺率领特遣支队指战员事先被空投到东北境内50多个战略地点，并为苏联红军进攻提供情报。但这些优秀的指战员也付出了重大牺牲，1200多人的支队，最后只有二十几名指战员看到了胜利曙光，其余全部牺牲在黎明之前。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周淑玲以苏联红军翻译的身份随同大部队打回了祖国，家人见到身穿苏式军装、英姿飒爽的周淑玲，最初无人敢认，好久才意识到我们终于胜利了。李铭顺因战功卓著，荣获苏联红旗勋章和红星勋章各一枚。赴苏联授勋后，他们为李铭顺开出了返回中方党组织的介绍信，李铭顺回国后长期在公安系统工作，直到1987年去世。

俄罗斯总统曾给她颁过奖

回忆过去那段经历时周淑玲老人曾说：当年我们在苏联期间，武器弹药得到苏联政府的补充，李铭顺还被原苏联远东边防军授予特遣支队少校队长。夫妻在异国他乡短暂团聚，周淑玲生下两个孩子。当李铭顺率部队重返祖国东北战场时，周淑玲带着两个孩子还在原苏联生活。周淑玲曾说：“要不是苏联同志帮助我们，我们可就家破人亡了。前几年，当时的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还给我授奖呢。周淑玲老人向曾经采访过她的记者展示了自己珍藏的勋章和奖章，并且意味深长地说：“我那个时候为抗联和原苏联搞到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很多人为建立新中国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对年轻人进行爱国主义教育非常有必要……” 全国解放后，周淑玲曾担任黑龙江宝清县医院指导员、原东北汽车总厂办公室主任、党总支书记和沈阳压缩机厂党委书记。

正是有像周淑玲这样的反法西斯老兵艰苦卓绝的战斗，才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感恩周淑玲，感恩这位抗聯老兵，感恩所有反法西斯的老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