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岩
单亲妈妈的周末,是比平时更紧张的工作日。就算想睡个懒觉都不行。生物钟刻板地把洁从睡梦中唤醒,等她的意识稍微清楚些,就仿佛看见积攒了数日的大宗家务,成堆的脏衣服、零乱的房间早已候在那里。
洁一起来就忙上了。人就怕眼里有活,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下周一是杰西卡6岁的生日,她和康都得上班,所以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提前一天,也就是周日在洁家给女儿庆生。因为洁要去中国城的超市买东西,康则自报奋勇地提出由他带杰西卡去西郊的植物园玩。
吃过早餐,洁收拾好房间,衣服都扔进洗衣机里洗着,康和杰西卡也走了。洁这才简单洗洗脸,换了套休闲的衣服,向步行要20分钟的中国城的超市走去。
可能是周末的关系,超市里人山人海。洁在狭窄拥挤的货架间侧身穿行,满眼都是来自大陆、台湾和香港的货品,到处弥漫着浓浓的乡土气息,让洁觉得格外温馨和亲切。洁特意买了磅去皮的鲜虾和一扎韭菜。心里盘算着给杰西卡包点她平时最喜欢吃的三鲜馅饺子冻起来,等孩子生日那天吃。
洁正准备排队付款,猛地看到不远处一个低着头的人,熟悉的轮廓让她来不及细想,心已抑制不住地狂跳,怎么会是……
洁有些不知所措,那人正好也抬起了头,和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两个人顿时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都一愣,僵在了原地。
“洁!是你。”还是吴先开了口。
“怎么你也……”洁回过神来,心仍怦怦直跳,她慌乱地嗫嚅着,极力想掩饰内心的激动。
“你,好吗?”
吴很快恢复了平静,走过来镇定自若地问。洁一时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稍稍平复一下心情,然后抬起头望着吴说:
“你为什么不……”
可是后一半话还是被洁吞了回去。她原想责问吴为什么不来找她,又为什么不回打给他的电话,就算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接到电话,那么电话中的留言呢?不可能听不到吧?就算这些都错过了,这几年,你要是真有心,也可以随时找到我,但是你都没有,为什么?
这些问题,像一本流水帐,完整地记录着洁被困扰了整整4年的心路,此刻,那个系铃人就在眼前,它却像一堆乱麻堵在洁的胸口,让她无从开口。洁也曾无数次试图找出答案,但关心则乱,她给出的往往是她最担心害怕的结果,那就是吴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爱她了。这让她几乎绝望,本能地排斥任何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人有时糊涂些,尚能存一丝侥幸的希望。
时至今日,洁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仍然一如既往爱着吴。她对他的爱,并没有因为岁月和人事的变更和交替而有丝毫的改变。即使是在他们彼此分隔的所有日子里,他一直是她情感的唯一寄托,洁把她的爱和那些缠绵悱恻的时光都珍藏在内心深处。这4年来,每当夜深人静,身心极度空虚寂寞时,她都会像重温旧梦一样从记忆中翻出它们来,借此让心灵获得片刻的慰藉。但由于那些绕避不开的问题的存在,洁有一天突然发现,在通往那个神秘地方的路上,好像多出一扇无形的大门,让她的思想就此止步,徘徊于外。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可以自由躲进曾带给她无限期待、感动和遐想的伊甸园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扇门越来越厚,越来越难以逾越。
吴似乎对洁的心思了然于胸,他略微沉默了一下,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用低沉却毋庸置疑的语气看着洁说: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吴抢着帮她付了钱,两人手里提着袋子,一前一后,默默无语来到停车场。吴还是像以前那样,帮她开车门,等她坐进去了自己才上车。
吴发动车子的轰然响声,让洁如梦初醒。没错,此刻,自己正确确实实地坐在吴身边,坐在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身边。吴离她这么近,连他身上的气息、呼吸的速度都感觉得到。那种熟悉的皂角味,照旧让她心荡神驰,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当年吴去医院看她的情景。连她的脸上,也似乎又感觉到一阵凉风,那是吴每次从外面进来时所挟带的。一切清晰如昨,却又恍如隔世。洁忽然意识到,吴就像风的魂,总是能于无形中不由分说掌控她的意志,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而他的每次出现,也都像风那样不期而遇,来去自然。
吴的车子里多了些烟草味,这是洁所陌生的。她忍不住转头看看吴。这才有机会看清吴的面容。他的五官依旧英俊,只是增添了些许沧桑感。在他的眼角、眉宇间,岁月的刻痕已清晰可见,她甚至瞥见他浓密的黑发间,隐约有几根白发。洁的心里不禁一颤,直觉开始去描绘他所经历的生活艰辛,看来生活的磨难不仅是针对她一个人的,就连在她眼里神一样无所不能的吴也在所难免。
洁深深吁了一口气,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自己的头斜靠在吴的臂膀上。但她忍住了,怕影响到他开车。可她的左手几次都情不自禁伸过去,想握一握吴闲着的右手。此刻吴正两眼直视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洁这些细小的动作,当洁的手指迟疑地终于触摸到他的一瞬间,吴似心领神会地握住她的手,即而,他的食指和中指在洁的手臂和腕上开始温柔、轻重缓急地画起弧线来,洁顿时有如触电一般,瞬间整个精神也随之瘫软下来。那一刻,她幾乎是屏住呼吸,将全部的知觉都凝聚到了手臂上。吴的手还是这么温暖、性感。
两人一起来到停在码头上的一个游艇旁。吴熟练地打开锁,架好悬梯然后扶洁上去,自己则把缆绳解下来,然后系成八字结固定在船头上,这才一跃上了游艇。吴让洁把东西先放在船舱的冰箱里,洁顺着扶梯下到底层,才发现这是一个有着两个独立卧室、卫生间、冰箱、厨具等设施,上下两层的豪华游艇。
等洁从底舱爬上来,吴俨然如舵手般伫立在船尾的轮舵前,驾驶着游艇徐徐沿着码头驶向密歇根湖的深处。
“这游艇是你买的?”
“租的,五年期,今年底就到期了。”吴平静地答道。
洁走到吴身边,坐下来,长发不时被风扯成一条直线。她眯缝着双眼,看着码头渐渐地变小,浪花翻滚着沿着船尾拖起两条并行却又若即若离的长长水道。不禁悲由心生,我和吴之间不会也一辈子都如此吧?想到此,泪水又在她眼窝中打起转来。
“我背包里有防晒油和遮阳帽,你拿出来用吧。”吴关心地对洁说。
“不了,这样很好。”
“你帮忙把这些东西拿到冰箱里去吧,都是些熟食。对了,小心点,别摔倒了。”
洁顺从地把吴脚底下的几袋东西拿到舱底。吴说什么她都能心甘情愿地照着做,即便让她做他的奴隶也在所不辞。许多骄傲的女人,在她们喜欢的男人面前,变得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任劳任怨,无怨无悔,温顺得像只猫咪。
太阳从云缝中钻了出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洁看着她的爱人像尊神一样伫立在风中,坚毅的脸被阳光镀上一层光彩,浑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成熟男人才有的魅力。
“要不要过来试一试?”
“好啊。”
吴把比汽车方向盘至少大一倍的轮舵交给洁,然后去舱底拿出两听啤酒,放在洁脚下一听,自己打开一听喝起来。
“感觉怎么样?“
“很兴奋。”
“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人驾驶可以吗?”
“当然可以。”吴把啤酒递给洁,自己把锚抛了。然后坐在洁旁边说:
“前几天遇到刘姐,她说你离了,是真的吗?”
“嗯。” 洁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吴伸手捋了下洁散落在额头上的刘海,随后用他结实的臂膀把她拥入怀里,随小艇此起彼伏沉浸于一种久违的温馨和甜蜜中。洁闭着双眼幸福地享受着阳光的爱抚、吴带给她的欢愉以及盘旋于头顶之上海鸥的歌唱。
“你抽烟了?”
“找个伴而已。”
“你没找女朋友?”
“你说呢?”
听吴这么一说,洁那乌云密布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她猛地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吴。吴也开始俯下身来亲吻她,手中的啤酒罐无声地掉在甲板上,欢快地涌出汩汩的泡沫,像是在给两个历尽磨难,终于再次走到一起的人衷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