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踏勘记

2018-10-22 11:34杨永康
西部 2018年4期
关键词:陈忠实白鹿原老人家

杨永康

转眼就冬至了,寒风开始在大地上呜呜呜了。

《易纬·通卦验》说:“立春调风至,春分明庶风至,立夏清明风至,夏至景风至,立秋凉风至,秋分阊阖风至,立冬不周风至,冬至广莫风至。”这个整天呜呜呜的就是广莫风了。

广莫风就是寒风。《吕氏春秋》说:“西方曰■风,西北曰厉风,北方曰寒风。” 《法苑珠林》说:“冬至广莫风至,兰始生。”看来古人比我们更纠结这个广莫风。

“生世无百年,孰究天地终……我生七九年,始识广莫风。”(《拟古》五首)

《列朝诗集》里说的这个人说六十三岁才知道了广莫风的好。“朔土恒早寒,况乃岁律穷……披衣茅檐下,稍觉四体舒。”广莫风一呜呜呜,四肢也舒展了。不但四肢舒展了,连几十年来一直想不开的事情也想开了。“古来不遇士,蹭蹬良亦多。百年水上沤,万事风中花。”(《拟古》五首)

如此,则物物间必有所感也。有所感则婉转生。

这让我想起陈忠实老师题赠我的一句话来——“既随物以婉转,亦于心而徘徊。”老人家喜欢这句话,我也喜欢这句话。

“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出自刘勰的《文心雕龙》。刘勰说的是物物间细微的婉转过程。“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心何以摇焉?“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物色相召,人谁获安?”所谓物物相感也。物物相感则情发矣,情发则辞随矣。“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第四十六》)到了这一步就没法不随物婉转了,婉转不能去则于心徘徊。

忠实老师说,写作《白鹿原》之前,他已经在农村生活了四十多年,由写《蓝袍先生》引发长篇小说创作欲念,到最后完成删简和具象,足足用了两年半时间。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他家屋后的白鹿原上,还有和白鹿原隔河可望的神禾原、少陵原、凤栖原和隔灞河可望的铜人原。终于获得了可以抵达这部小说人物能够安身立命的途径,也获得进行这次安身立命意义的长篇小说写作的自信……

从《蓝袍先生》到白鹿原,从白鹿原到白嘉轩,从白嘉轩到《白鹿原》,心中的“蚕蛹”最后终于羽化成“飞蛾”了,这就是陈忠实老师一再强调的从生活体验到生命体验。 “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这就有了“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第四十六》)

2014年春,我冒然给陈忠实老师发了一则手机短信,想约一篇他的散文稿,原打算碰碰运气,过了几天,意外收到忠实老师打来的电话。说他收到了约稿短信,只是他没有再写新稿,有新稿一定寄我们,还说了表示感谢的话。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还说他不会回复手机短信,只能电话。我当时想,这大概是忠实老师的客套话吧,稿子的事也没有怎么多想。过了些天忠实老师打电话来了,说他快递寄了一篇稿子,收到后给他回个短信,此稿是专为庆祝陕西作协成立六十周年写的。这下我才感受到了忠实老师做事的认真。不几天稿子就到了,附信如下:

永康,您好,素未谋面,却感觉心相通着。谢谢热忱约稿。近日写成《神秘神圣……》一文,原是陕西作协为庆祝成立六十周年的约稿,拟出个有关人物回忆专著,写了我和陕西作协的交葛,到进得陕西作协大门为止。其中涉及几件文学生涯里难忘之事。不知您有兴趣否?或适宜你们刊物约稿要求否?如不适宜,您不必为难,后会再交。照片简介遵嘱附寄。祝愉快。收到时回短信告知。

陈忠实 2014.4.6

我高兴坏了,第一时间给主编打电话汇报稿子的事,及我对稿子的初步处理想法。2014年第七期《黄河文学》“中国当代知名散文家新作展”栏目头题刊发了陈忠实老师《神秘的文学圣地》一文,同时配发他的另两篇散文,一篇《鸽子》,一篇《鸬鹚》。当时的想法是《鸽子》与《鸬鹚》两文更散文些。忠实老师很高兴,电话里说有机会请我吃西安的羊肉泡。

2014年6月,我的鲁院同学希望我征询一下忠实老师的意见,他们家乡很想请老人家去看看。我发了短信给陈忠实。忠实老师回电话说,非常感谢,只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出西安城了。我说了那边是想请他给那个白鹿镇题个词。忠实老师说告诉你同学,忙一定帮的,人去确实有困难。受同学请忠实老师题词的启发,我顺口请他老人家方便时也为我写几个字。不几天,就收到老人家的信及题词。

老人家信中说:

永康,您好,遵囑写“新新不已”,笑纳。我尤喜欢刘勰一语录“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在我理解,前句为生活体验,后句当进入生命体验。散文创作更体现其内蕴。随手写来,一并寄上,共勉,祝愉快。

陈忠实 2014.6.9

看得出忠实老师是极喜爱“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这句话的。

细细想来,皆含情矣。

从忠实老师电话中,我第一次知道忠实老师病了,且病得不轻。我给主编说了老人家病了的事,当时说好一起去西安看看老人家,后来主编家中有事,托我去看忠实老师。2014年10月正好过境西安,就带了主编专门从宁夏寄来的枸杞去了西安。到西安之前我给老人家打过电话,老人家问我有什么事吗?我说代表主编来看看你,老人家说你们忙,路也远,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别来了。我说我正好过境西安,老人家说那好。并问了我从哪里坐车等等。到西安后一打电话,老人家怎么也不见了。我说我代表主编来看看你,特意说明还带了主编从宁夏发来的枸杞。这一说更坏了,老人家听说我带了礼物,不见的态度更坚决了。机票已买好,只好托陕西作协的阎安兄转交了。

过了几天老人家打电话来了,听声音老人家还是很高兴的,说枸杞收到了,非常感谢,正好老家来人了,送了来人几盒,说非常好。这是2014年11月的事。2015年春我过境西安,作协的朋友说老人家的病已经很不乐观了,住进了医院。同事看看也不方便。原想顺道看看老人家,只好遗憾离开西安了。

2015年冬天我再次过境西安,打听了一下,作协的朋友说忠实老师的病好多了,已出院。还发来一张老人家与同事们一起的照片。从照片看,老人家确实憔悴得很了,不过脸上笑容还是有的,我心里这才稍稍缓释了一些。自从知道他老人家病了之后,心一直悬着呢。

2016年春还从微信里看到老人家在西安一个大学参加活动的身影。从照片看他精神头不错,好像还身披一件浅色的风衣,风衣随风飘着,心里真为他老人家的康复感到高兴。2016年4月29日一大早即从微信里看到了老人家去世的消息。

先是看到贾平凹致的悼词,说“面对着陈忠实的离去,作为同辈人,作为几十年的文友,到了這个年纪和这一时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黯然神伤,什么叫无声哭泣。他是关中的正大人物,文坛的扛鼎角色,在感念着他作为一个作家的丰功伟绩,我想到一句词:水流源在海,月落不离天。当任何一个人的离世,如果或是这个整体的一部分失去,是我们的一部分失去,但那仅仅是带走了一部分病菌、疼痛和恐惧,生命依然不息。更何况陈忠实有他的《白鹿原》。他依然在世间。”

当时心里还是很疑惑的。“那仅仅是带走了一部分病菌、疼痛和恐惧”,这话多别扭啊!再说忠实老师岂只是关中人物哉?2016夏在中国作协组织的“重走长征路上”活动中碰到了红柯先生。他老兄非常健谈。我顺便说了自己看到悼词的感受。红柯说关中的正大人物、文坛扛鼎角色的评价确实是很高的。王关中,就等于王天下了。及至读到贾平凹《再忆忠实》,心里这才释然了。贾平凹对忠实老师的情感是深的。他说:“人一过世,日子就堆积起来,老陈的离去竟然有一百天了……每当读到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就想到老陈。张载和老陈都是关中人,他们配得上正大人物这种称号。”

2016年10月26日,在陕西省纪念陈忠实座谈会上,贾平凹再次表达了自己对忠实老师的深情。“在忠实去世的那几天,因为太悲伤,也因为参与着要料理他的后事,时间紧张,我是在撰写挽联时,挽联的注解部分被人拿去发表了。也就是大家看到的那个短文。在短文里我引用了两句古语:水流源在海,月落不离天。忠实确实是这样,伟大的灵魂都是这样,像月亮一样,落下了仍在天上。”他还特意说了一段自省的话:“而在社会公益活动中,在对待业余作者的扶助上,他又是宽厚的长者,不厌其烦,古道热肠,这更让我自叹不如。”

看来那些日子所有热爱敬重忠实老师的人都在自省着。

转眼忠实老师离开我们两个年头了。2017年夏我从云南返西安,专门预留出几天时间,想亲眼看看老人家生活过的白鹿原。一大早先打车到了蓝田,然后由当地朋友陪着去了陈忠实老宅,原来所谓的陈忠实老宅是个新开发的景区。四合院,三间上房,两侧为厢房。是一个按比例复原的所谓陈忠实老宅。心理上感觉与自己想看的那个陈忠实老宅不是一回事。陪同的朋友看到了我的遗憾,在看完水陆庵、辋川、蓝田猿人之后又冒着酷暑带我去了西蒋村。

来到西蒋村我才搞清楚,西蒋村并非蓝田的一个村子,而是灞桥区的一个村子。

古长安城周围的原一个比一个古老,北边是龙首原,南边是神禾原,神禾原东边是少陵原,少陵原东边就是白鹿原。《三秦记》说:周平王时,白鹿出此原。与周秦有关,可见白鹿原之古老。

白居易有白鹿原诗,诗名叫《城东闲游诗》。忠实老师在一篇文章引用了这首诗。老觉得此诗是伪托,太顺口溜了,不过颇能“直抒胸臆”。

忠实老师的故居,就在白鹿原北坡下的西蒋村。车一出蓝田县城暴雨就来了,路上的积水越来越高,车没法前行了,只好停在一个新修的大桥下躲躲雨。桥下早已停满了避雨的车。

车又冒雨前行了,还好不一会儿就在一个岔路口找到了西蒋村。想问问路,一打开车门,雨水全涌了进来。车玻璃上满是雨水雨雾,坐在车里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物。最后总算找到忠实老师的故居了。车停在了雨里,勉强可以打开车门,只是满地都是横流的雨水。只好隔着玻璃看忠实老师的老宅了。大门是暗红色,两旁是摇晃的竹林。有几辆摩托车停在门口,有一辆上面披着白色的塑料布。竹林靠大路的一侧是一面红色的牌子,上书“陈忠实故居”几个大字,字白色,旁书“白鹿原小说原创地”几个小字,亦是白字。牌子顶端横书“樱桃谷景区”几个大字,亦是白色。对面的村委会门口正在施工。不时有民工顶着雨披在雨里奔走来去……

知足了,不管怎么说看到忠实老师的老宅了。返程吧!车行至灞桥边上的时候,雨停了,远远可以看到万绿丛中一抹一抹的亮色,朋友说那就是灞河了。雨还零星滴着,雨后的灞河很亮,绕了一个不小的弯流向天际了,天际也亮成一片。两岸茂密的草木全倒伏在地,梦一般。忠实老师曾说:出了他家祖屋后门不过十来步,便是白鹿原的北坡坡根;走出他家前门不过五六百米,便可以掬灞河水洗脸了。我突然有了下河掬灞河水洗洗脸的冲动。

下了车稍稍近前一些便能听到河水的轰鸣声了。“野店临官路,重城压御堤。山开灞水北,雨过杜陵西。归梦秋能作,乡书醉懒题。桥回忽不见,征马尚闻嘶。”(岑参《浐水东店送唐子归嵩阳》)我们碰到的,岑参也碰到了。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正当今夕断肠处,黄鹂愁绝不忍听。”这是李白的《灞陵行送别》。灞桥、灞水、灞桥包括灞上,自古就是个伤别之地。

灞上就是白鹿原。《水经注》卷十九:“霸者,水上地名也,古曰滋水矣。秦穆公霸世,更名滋水为霸水,以显霸功。水出蓝田县蓝田谷,所谓多玉者也。西北有铜谷水,次东有辋谷水,二水合而西注,又西流入埿水。”“霸水又左合浐水,历白鹿原东,即霸川之西故芷阳矣。《史记》:秦襄王葬芷阳者是也,谓之霸上。汉文帝葬其上,谓之霸陵。”“霸水又北,长水注之。水出杜县白鹿原,其水西北流,渭之荆溪。……霸水又北,入于渭水。”

灞河是一条倒流河。忠实老师说:在他写过的或长或短的小说、散文中,记不清有多少回写到过这条河,就是从他家门前自东向西倒流着的灞河。直到农历二月二的龙抬头,他站在几万乡民祭祀华胥氏始祖的祭坛上的那一刻,心里瞬间突显出灞河来。

让忠实老师触发“颤动”的是华胥氏。《长安志》说,蓝田县西三十里有古华胥氏陵。《钦定关中胜迹图志》说,蓝田县北三十里有三皇祠,祀华胥氏、伏羲氏、女娲氏,盖伏羲、女娲皆华胥氏所出,故祀于故里。《寰宇记》说,蓝田县有华胥氏陵。以木德继天而王故风姓有圣德象日月之明故曰太昊。比太昊更早的就是“蓝田猿人”了。

忠实老师在一篇名为《关于一条河的记忆和想象》的散文中专门写到了“蓝田猿人”。

“从公王岭顺灞河而下到五十公里处,即是灞河的较大支流沪河边上的半坡氏族村落遗址。从公王岭的蓝田猿人进化到半坡人,整整走过了一百多万年。用一百多万年的时间,才去掉了那个‘猿字,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真是太漫长太艰难了。我更为感慨乃至惊诧的是,不过百余公里的灞河川道,竟然给现代人提供了一個完整的从猿进化到人的实证。”

太古老了,太古老了。

此刻我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华胥氏,也不是公王岭与蓝田猿人,而是一对“心领神会从屋脊上起飞,在村庄、河川和原坡的上空,作出种种酣畅淋漓飞行,”让“山岭、河川、村舍和古原似乎都舞蹈起来”的白鸽。

“当我行走在历史烟云之中的一个又一个早晨和黄昏,当我陷入某种无端的无聊无端的孤独的时候,眼前忽然会掠过我的白鸽的倩影,直到惨烈的那一瞬。”“那是秋天的一个夕阳灿烂的傍晚,河川和原坡被果实累累的玉米棉花谷子和各种豆类覆盖着……我的白鸽从河川上空飞过来,在接近西边邻村的村树时,转过一个大弯儿,就贴着古原的北坡绕向东来。两只白鸽先后停止了扇动着的翅膀,做出一种平行滑动的姿态。恰如两张洁白的纸页飘悠在蓝天上……”这时候一只黑色的幽灵从原坡的某个角落里斜冲过来,直扑白鸽。

过了好些日子,“剩下的那只白鸽终于接受了那惨烈的一幕,也接受了痛苦的现实而终于平静了。我把它握在手里,光滑洁白的羽毛使人产生一种神圣的崇拜。还孵出了两只白底黑斑的幼鸽”。

又过了些日子那只白鸽丢失了。“我在书桌前继续文字的行程,窗外传来了咕咕咕的鸽子的叫声,便摔下笔,直奔后院。在那根久置未用的木头上,卧着一只白鸽。是我的白鸽。它的一条腿受伤了,是用细绳子勒伤了的。残留的那段细绳深深地陷进肿胀的流着脓血的腿杆里,我的心里抽搐起来。我找到剪刀剪断了绳子,发觉那条腿实际已经勒断了,只有一缕尚未腐烂的皮连接着。它的羽毛变成灰黄,头上粘着污黑的垢甲,腹部粘结着干涸的鸽粪,翅膀上黑一砣灰一砣,整个儿污脏得难以让人握在手心了。我在那一刻突然想到,它还不如它的丈夫被鹞子扑杀的结局……”(陈忠实《告别白鸽》)

2017年冬我再次过境西安。我想再次去看看这个古老的原,甚至奢望着在灞河边能觅到忠实老师文字里的那两只白鸽。

还是坐朋友的车去的。一上车我就提醒朋友,是去陈忠实故居。他说,没有问题,有导航呢。朋友为了验证导航的准确性还特意做了个实验,掉头向相反方向行驶若干米,果然导航提醒方向错了。路上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到了,谁知到的又是白鹿原影视城。朋友懵了。我说直接导航西蒋村吧。这下没有再出什么错,先到了一个工厂,一打听,西蒋村就在前边。夏天在暴雨中去过一次,模糊记得村子的大体方向。

黄昏时分我再次来到了西蒋村陈忠实老宅的大门口。天阴沉着,暗红色的大门上多了几幅新贴上去的忠实老师照片,共四幅。一幅微笑着,背景是蓝色的大海,白衬衣。一幅穿毛衣,指间是雪茄。一幅穿褐色衬衣,抽雪茄,浓浓的烟雾在指间飘散。一幅着海蓝色衬衣,坐在沙发上,身子微倾,好像在同沙发对面的某个人谈话。还有一幅应该是第五幅了。在最上面,好像被撕走了,残留的纸痕宛若一只仙鸽。

门的另一侧贴了四张白纸,上书陈忠实语录。大大小小共十一则。有八则字迹颜色稍淡字号稍小,有两则字号稍大字迹清晰。有一则字号特大,内容是:“凡人与圣人差别在于一张纸,凡人投胎转世时带着前世死去时的蒙脸纸,只有圣人是被揭去纸的;凡人永远也看不透眼前的事,而圣人却对纷纭世事看如观火;凡人只有在经过圣人揭去蒙脸纸点拨后才能看清,而后却又变得浑然一团和瞎黑了。”

右下角还贴了一幅照片大小的陈忠实入党誓词。朋友放下心了,我也放下心了。这个就是忠实老师故居了。斜对面就是西蒋村村委会。门前有一溜标语牌,有一个牌子上面是忠实老师的手书:将入党时庄严宣誓的誓言永记心间,原下,陈忠实,甲午秋月。刚才大门上所贴就是它的翻拍照片。

沿村道西行即可看到村道两旁的几十户人家了。有一家门口两旁亦是竹林,与忠实老师家竹林一样茂密着。有两家门口有柿子树,远看红得很好看,近看全是暗红色、黑红色的了。有一家门口荒废着,但房子都是很大很厚的青砖砌成的,一看就有些年代了。有一户人家门口的树杈上晾晒着两件洗过的线衣,一件是红色的线衣,一件是绿色的线裤,在晚风里舞动着。

村道向里行约百十步右转可见一黄土小坡,一侧是水泥灰墙,一侧是杂草杂树。沿此坡行百十步即抵达一岔道,村子后面的山便遥在眼前了。右拐即是西蒋村卫生室了。卫生室的牌子,白色的,钉在瓦房的墙上。门锁着,门口也荒凉着,看来卫生室已经废弃了。沿卫生室继续右行,即是荒草滩与枣刺滩了。远看有路,近看则全然无路。我只好披荆斩棘了。枣刺在裤脚、鞋子上划过,衣服与枣刺摩擦哔剥直响。已经是几十户人家的后面了。

正无路可走之时,隐隐看见一黄泥小屋在前面的荒草里掩映着,有小屋便不愁找不到路。正迟疑间看见远处山坡上有一老者在低头挖地,老人家正在为山坡上的果树松土。我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我说我是来看忠实老师的,老人家很是客气,说他也姓陈。我指了指村后的山坡说,上面那个山叫啥名字?老人家说那不是山,往上走就是白鹿原了。这个西蒋村呀就在白鹿原的北坡。老人家这样一说我才算搞明白了。原来忠实老师的家并不在白鹿原上而在白鹿原北坡。

说话的当口,我爬上了果园之上的一块小台地,也是杂草丛生。灞河河滩远看苍茫一片。有一条发白的路蜿蜒着伸向苍茫的深处。尽头是一鸟窝,在白色的天幕上孤悬着。再往下就是北坡的村庄了。我又问,从泥房子那边可以看到忠实老师家的房子么?他说能,他家大门口有一棵法桐。

沿果园的小路下山,小心地穿过黄泥小屋后面隐隐的小路,再沿原路走十余步即可看到陡坡下的人家了。我透过乱树与枣刺,一家一家地辨认。终于找出一家来,远远可看见这家门前的一棵叶子泛黄的桐树,应该就是那株法桐了。又沿陡坡攀着一株枝干盘桓粗硬的槐树,身子悬空着看下去,这才看清楚忠实老师家后院里的情景。

院子正中是三间瓦房,一门,两窗。门很小很小,两边的窗户却很大很大。上面有钢筋护卫。门,暗红色。瓦也是红色的,土红色。院子不很宽敞,落满了干枯的槐树叶子。院子靠山坡这面砌了一圈红砖围墙,靠左侧尽头开有很小的后门。门也是暗红色的。后门之外又是一个靠着陡坡的小院落,里面荒草萋萋,地势略高于瓦房院落。好像是填垫起来的,应该是果窖或菜窖之类。靠院里可看见另一小房子,估计为其入口。没法靠得更近了,我只好沿陡坡重新回到了荒草里。

重新回到了荒草里,我稍稍喘了口气。下坡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一颗小石头,脚下一滑,摔倒了。还好滑了一段,就让一棵枣刺给勾住了。爬起来一看衣服上全是灰土与密密麻麻的枣刺了。简单处理了一下,再一抬头山下已是暮色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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