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进(北京)
百岁漫画大家方成老师与世长辞了,噩耗传来,我心头颤抖,悲痛不已。和方成老师相识在上世纪50年代,先在北京少年宫后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从听课到拜师(当时叫辅导员)算来已有60余年矣。方老和我都属马,他大我两轮,“平生风谊师兼友”,在一个甲子的风风雨雨时日里,我们见证了方成等老一辈艺术家的爱国情怀和对中国文化的无私奉献。方老作为享誉中外大师级的元老,他知识渊博,阅历丰富,古今中外、天南地北,妙语横生,风趣健谈。他具有非凡的新闻洞察力和敏锐感,善于分析社会心态,捕捉创作题材,使其漫画作品有了责任与担当,也就是在人民心中有了分量。方老平易近人常关注“衣食父母”的苦辣酸甜,人们和他接近时,他就是个和蔼谦虚的小老头。他是艺术家更是平头百姓,他眼光平视,能听到大众心声,抚摸到社会的脉搏,有感而画,成为群众的代言人,创作出传世的佳作。
方老一生钟爱幽默,将其贯穿于生活、创作以及为人处事中。他说,漫画家和喜剧、相声演员经常聊聊幽默,深入民间采风,积累“笑料”大有裨益,聚“沙”成“塔”用之不竭。幽默是睿智、风趣、含蓄的结合体。拐个弯说笑话不仅俏皮还会意味深长,寓教于谐。譬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个笑话:罗斯福、丘吉尔、希特勒一起到上帝那里,上帝站起来欢迎罗和丘,唯独见希特勒时不站起来,为什么呢?上帝说:“我不能站起来,我站起来他该坐下了。”希特勒野心之大,表现得淋漓尽致。漫画里也有这种借喻的构思,讽刺铅笔质量不好常划破纸,画一位老太太用铅笔纳鞋底说:“这笔真好使!”明明不好,还说好,这就是来自民间的幽默。我们眼下缺少的就是这种构思。
学生徐进陪伴在方成病床前
方老常说“要化丑为美”。一幅好的漫画首先是一件艺术品,必须讲究形式美,老鼠是很丑的,美国漫画家创造的米老鼠形象就很美,齐白石画的老鼠能挂在墙上欣赏……故此,方老等人的作品构思奇巧,造型严谨,针砭时弊,令人回味。例如《武大郎开店》《肿瘤手术》《一人得道》《靠背椅》《六个和尚》等作品在坊间广为流传,甚至被改编成地方戏。
方老独辟蹊径的水墨漫画着力探索着作品的民族化、中国风,汲取民间艺术的营养,采用古今典故、谚语或配上别具一格的“打油诗”,使其接了“地气”,“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创造力、想象力、震撼力,美学价值构筑了涵泳大雅和浪漫奇绝。《鲁智深》《钟馗系列》《布袋和尚》《神仙有也残缺》,电影海报《茶馆》等作品均被业内外人士视为经典。
“与人为善”被方老奉为为人之道,也是其工作方法之一部分。和他交往中,听不到嘲讽和责怪,多是帮助和建议,让人一笑三思。每当作者(尤其是青年作者)拿着草图请方老指点时,他会不遗余力地出主意、想办法,“挽救”不成熟的“坯料”,甚至“化腐朽为神奇”,有时还将自己的构思成人之“美”。方成先生的“善举”是全方位的,他不仅桃李满天下,而且自家小屋还是朋友之“家”,南来北往的漫画和文化人来京都到方宅作客,闻名而访的“落难者”他都不慢待。当时尚未落实政策的名记者张高峰,画家沈同衡、丁聪、李行百,摄影家狄源沧、诗人晏明等,我都是在方老家认识的。
只在此山中 漫画 方成
方老对我的关心则是批评。他见到我,定让我“汇报创作近况”或找来报刊指出我画稿的不足之处,对我写的文章某些失误予以纠正。他对“工人的画”更是上心,经常攒几期画刊,集中提意见、提建议:哪几幅画得不错,哪些画太“水”,哪篇“画评”冗长,哪块版面缺“留白”……一点一滴地分析并指正,听得我常常汗颜,又时时茅塞顿开。
在1997年《工人时报》组织首都漫画家创作庆祝香港回归整版漫画时,方老恰施拔牙手术,老人家不顾流血不止说话不便仍坐阵指挥创作,大家既感动又心疼,更加焕发了激情,顺利完成任务。
方成先生生于1918年,百岁老人长寿之“宝”乃是“笑”“动”“忙”。热爱生活的方老一生道路崎岖,他对于遇到的烦恼笑而置之——相声常听,笑话照说,其乐融融。方老生性好动,游泳、打乒乓球、干木工活都十分在行,进入老年他还骑车上街买菜、串胡同会友。尤其漫画界的义务事老人家从未撂过肩……方老忙于画,忙于写,忙于社会活动,忙得没空生病,没功夫吃顿安生饭。他80岁后学会使用电脑,90岁后画画吃力就书写诗词,98岁时还为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成立30周年题写了横幅,方成真是一位与时代同步而行的老人家!
说不尽的方成,他是名人。在我心中他是个凡人、可敬可亲的长者。而今瓜熟自落,功德圆满。他像一阵风,悄然掠过,无声无息。长留人间的是他那脍炙人口的漫画佳作和几十部关于漫画和幽默的著作。方成老师那不知疲倦、长年奔波劳碌的身影和幽默友善健谈的风姿,更让人久久难忘。
武大郎开店 水墨漫画 方成 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