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平顺县龙溪镇扬威村话咸山摄的异调分韵

李晰

摘要：平顺县龙溪镇扬威村话咸山摄发生了异调分韵，今韵母依照声调分为三组：今读阴平的，韵母为??、i??、u??、y??，今读阳平、上声的，韵母为?、i?、u?、y?，今读阳去的，韵母为??、i??、u??、y??。本文通过与扬威周边方言的比较，认为：扬威话咸山摄声调分韵的实质是阳平和阳去分韵（读阴平的??类韵是本韵，读阳平、上声的?类韵和读阳去的??类韵是从??类韵分出来的）；分化的次序是先由??类韵分出?类韵（以阳平、上声、阳去为条件），再由?类韵分出??类韵（以阳去为条件）；分化的制约因素是声调的时长。文章还分析了扬威话咸山摄阳去读同阴入的原因，并指这是是一种带有系统音变性质的舒声入化现象。

关键词：扬威话；咸山摄；声调；异调分韵

平顺县位于山西省东南部，隶属于长治市。东邻河南省林州市，西连潞城市（县级市，属长治市），南与长治市壶关县接壤，北与长治市黎城县、河北省涉县毗邻。总面积约1510平方千米，总人口约16万。县政府所在地为青羊镇。据《中国语言地图集》（1988）及沈明（2006），平顺方言属晋语上党片。龙溪镇位于平顺县西南，距县城约25公里。本文描写的是龙溪镇扬威村话。扬威村位于龙溪镇龙溪村东面约10公里处，坐落在山坳中，周围有大山环绕。历史上扬威较为闭塞，与外界交流不畅。近二十年来，交通状况逐年改观，与外界交流也越来越便利。

本文材料调查时间是2017年4月。主要发音人为马建光。马建光，男，扬威村人，1972年生，自考本科文化，扬威村小学教师，身体健康。除1989至1992年间，在长治师范读书外，没有长期外出经历。能讲普通话，平时交流使用本地话。

一、扬威话的声韵调

声母（19个，含零声母）：p p? m f t t? n l ? ?? s ? ?? ? k k? x ? ?

韵母（41个）：

单字调（5个）：阴平21 阳平（含阴去，下同）354 上声523 阴入（含阳去）?32 阳入?5

二、扬威话咸山摄的异调分韵

扬威话咸山摄除按照开合口、等、声母发音部位分化外，还按照今声调的不同分为三组。今读阴平的字韵母为??、i??、u??、y??，今讀阳平、上声的字韵母为?、i?、u?、y?，今读阳去的字韵母为??、i??、u??、y??。

扬威话假摄开合口二等字今韵母读?、i?、u?。这样，扬威话咸山摄字和假摄字，在阳平（含阴去）、上声中，有一部分就同音了。如，盘=爬p?354、献=吓?i?354、染=哑i?523、碗=瓦名词u?523。

扬威话咸山摄入声字今韵母是??、i??、u??、y??，阴入调值为32，这样，扬威话咸山摄阳去字就与同摄的阴入字同音了。在扬威话中，几乎每个阳去字都能找到一个同音的阴入字与之对应。如，馅、县=瞎?i??32、念=捏ni??32、办=八p??32、乱=落lu??32。

三、扬威话咸山摄异调分韵现象举例

下面列举咸山两摄的字。分成四组，依次为开口呼组、齐齿呼组、合口呼组、撮口呼组。下面的例字，调值为21的，韵母为??、i??、u??、y??；调值为523、354的，韵母为?、i?、u?、y?；调值为32的，韵母为??、i??、u??、y??。例外很少。

?? ? ??

p [21]搬扳斑 [523]板 [354]绊 [32]半办

p? [21]攀高～ [354]盘襻～子盼

m [523]满 [32]慢

f [21]翻 [523]反 [354]泛水底的渣子～起来了 [32]饭

t [21]耽丹 [523]胆掸鸡毛～子 [32]蛋

t? [21]摊贪 [354]弹～棉花炭 [523]毯

n [354]南男难事～办 [32]难九九八十一～

l [354]篮蓝 [523]懒 [32]烂

? [21]沾粘 [523]斩 [354]蘸占 [32]站

?? [354]蚕缠 [523]铲

s [21]三山膻羊～气：羊膻味扇～风点火 [523]闪 [354]扇～子 [32]善

k [21]杆电线～子干衣裳～了肝竿竹～ [523]敢赶杆玉茭～子 [354]干～活

k? [21]看～门 [523]砍坎一道道～ [32]看～见

x [354]寒大～小～ [523]喊 [354]汉～子：丈夫 [32]旱汗

? [21]安不～生：烦扰太多，生活不清静 [354]按案 [32]岸

i?? i? y??

p [21]鞭鞭编 [354]便方便遍地变 [523]匾扁 [32]辫

p? [21]偏 [354]便一宜 [523] 谝：炫耀：他考了个第一，到处～。 [354]骗片

m [354]棉 [32]面：面粉或面条

t [21]颠掂 [523]点 [354]店 [32]电垫

t? [21]添天 [354]田甜填 [523]舔

n [21]拈 [354]年 [523]撵 [32]念捻炮仗的～子潮了。

l [354]连镰 [523]脸 [32]链

? [21]肩煎尖 [523]剪茧碱 [354]见 [32]贱

?? [21]千牵铅鹐 [354]前钱钳欠 [523]浅

? [21]先仙掀 [354]嫌闲衔咸～菜线献 [523]险显 [32]县馅

? [21]淹烟 [354]盐严颜咽

u?? u? u??

t [523]短 [32]断

t? [354]团

l [32]乱

ts [21]钻老鼠钻到墙缝里头了砖 [523]攒～钱 [354]钻～子 [32]赚

ts? [21]窜穿 [354]船串～门 [32]串一～珠子

s [21]酸拴 [523]伞 [354]散算蒜涮

k [21]官棺 [523]管 [354]惯纵容，迁就灌

k? [21]宽 [523]款

x [21]獾 [354]还：借了钱要～ [523]缓 [32]换

? [21]弯 [354]丸 [523]碗 [32]万

y?? y? y??

l [32]练

? [523]卷 [32]圈猪～

?? [21]圈 [354]全 [523]权 [354]劝

? [523]选 [32]旋～吃～做

? [21]冤 [354]圆原 [523]远 [32]院愿怨

上文“钻”有两个声调，一读21，一读354，相应的韵母也两读，一读u??，一读u?。“串”也有两个声调，一读354，一读32，相应的韵母也两读，前者为u?、后者为u??。

四、总结和讨论

从上面的材料可知，扬威话咸山摄字今韵母以声调为条件分成了三类，这其实就是异调分韵（或调值分韵）。晋语或山西方言中的异调分韵现象已有不少报道，但通常是一个韵母分成两类，分成三类的还未见有报道。下文主要讨论三个问题：一是扬威话咸山摄异调分韵的过程，二是导致扬威话咸山摄异调分韵的主要因素，三是扬威话阳去字为什么会读同阴入。

先分析扬威话咸山摄分化的过程。根据我们的调查，扬威周边的龙溪、赵城（以上属平顺）、盘马池、石坡（以上属壶关）咸山摄主要元音只有一类，读??或?n。这几地方言差别很小，当地人认为是同一种方言。从这个情况看，扬威话咸山摄阳平、上声的韵母（?、i?、u?、y?）和阳去字的韵母（??、i??、u??、y??）应该是在?n或??类韵母基础上分化出来的。但?类韵母（阳平、上声）与?类韵母（阳去）从??（或?n）中分化出来的时间应该不同。?类韵母分化出来的时间要比?类韵母晚。这个认识是基于我们对扬威村邻村佛堂岭和寺南洼话的考察。佛堂岭、寺南洼方言咸山摄字也发生了异调分韵，但它们只分成了两类：阴平一类，韵母为??、i??、u??、y??；阳平、阴去、上声、阳去一类，韵母为?、i?、u?、y?。从佛堂岭和寺南洼话的情况看，扬威话咸山摄阳平、上声、阳去字的韵母早期也应该是一类，后来才分化成了两类。至于分化的时间，因为晋东南地区方言相关文献一向缺乏，我们无法通过查证文献获得相关线索。但扬威村成村的历史并不久远，按照发音合作人的说法，扬威成村不会超过200年，其最初人口大多来自周边较大的村落。如果发音合作人此言不虚，??类韵从?类韵分出的时间就不会太早，应该是较为晚近才发生的现象。我们推测，扬威话咸山摄异调分韵的过程大致如下：

扬威话的??类韵母为什么会以阳去为条件从?类韵中分化出来？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不能孤立地看扬威话的声调，需要把扬威话的声调与周边方言的声调联系起来看。下面是我们调查的扬威及其周边村落方言的声调：

从上表看，除石坡、赵城、盘马池外，龙溪及周边村落方言的阳平、阴去已经合并，合并后的调型为升降调。阳去既有升降调（232），也有降调（32）和升调（23）。如果要为该区域的阳平、上声、阳去构拟一个早期声调，显然应该是354、523、232，因为这种构拟可以很容易解释它们在后来的各种演变。有了这个构拟，扬威话咸山摄韵母的第一次分韵就可以得到较好的解释。第一次分韵的本质是曲折调分韵，即以区折调为条件的分韵：非曲折调的阴平为一类，曲折调的阳平、上声、阳去为一类。曲折调为什么会与非曲折调分韵呢？最大的原因就是时长。邢梅萍认为，北京话中上声时长最长，阴平次之，阳平、去声相近， 次短，轻声时长最短。施俊也认为义乌方言中曲折调比其它非曲折声调时长都长。如果邢梅萍和施俊的论述为实，杨威话咸山摄阳平、上声、阳去与阴平分韵的深层原因就应该是它们的声调时长较长。

下面分析扬威的阳去为什么又与阳平发生了分韵。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扬威及其周边村落只有扬威发生了阳去分韵。我们注意到，发生分韵后，阳去的调值已经不是232，而是读成了32。这个变化与很可能与阳去调型的变化有关。根据上文的推测和构拟，扬威话阳去的调值早期为232，后来经过一个232、32两读的阶段（现在的寺南洼村阳去就是232、32两读），最后才变成了32。实际上，阳去两读（232、32）的现象，在扬威话中至今也有保留。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解释：一、扬威话的阳去为什么没有像周边方言一样变为23？二、读23的龙家话阳去为什么没有发生分韵？我们在调查中发现，扬威话的阳去与周边方言有个明显的不同，即扬威话的阳去听起来急而快，而其周边方言的都不是扬威方言那样急快。这种急而快的读法或许与扬威阳去最终由232读为32有某种内在的联系。当然，这还只是个猜测，具体原因和机制需要更多的研究。至于扬威周边的23为什么没有分韵。我们认为主要与阳去的调型和时长有关，目前扬威阳去的主流读法是个接近入声的短调，“短”的特征与它的咸山摄韵母的二次分韵很可能有密切的关系，甚至有可能是决定因素。从公开的材料和我们的调查看，山西方言的升调（特别是微升调）很少有读成短促调的。事实上，龙家等地的微升调也确实不是短促调。综上所述，我们认为石坡、龙家等地咸山摄阳去没有分韵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它不具备“短”的特征。

下面分析扬威话咸山摄阳去字为什么会读同阴入字。扬威话的咸山摄阳去字要读同阴入字，需要发生两方面的变化：一是韵母方面的，要由?、i?、u?、y?演变成??、??、u??、y??；二是声调方面的，要由非短促调（调值32）演变成类似入声那样的短促调（调值3）。这两种变化在扬威话中都发生了。之所以能发生，主要是因为致使扬威话咸山摄阳去字发生这些变化的因素都具备了：一是阳去的时长较短；二是阴入调有两种读法，一种是短调读法（调值3），另一种是略微加长的读法（调值32）。根据我们对扬威声调时长的计量，扬威话各个声调的平均时长（由短到长）分别是：阳入（0.168秒）、阴入（0.187秒）、阳去（0.217秒）、上声（0.245秒）、阴平（0.305秒）、阳平（0.215）、阴去（0.344）。可见，在扬威话所有的声调中，阳去是除了阳入、阴入外时长最短的声调。我们知道，短调能使韵母动程变短，从而导致复韵母单元音化，单元音央化，就如普通话的轻声那样。当然，导致普通话轻声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时长短，同时也有音强、音高方面的原因。但林涛认为，音长缩短是轻声的主要特性，他说：“对声调而言，音高和音长各有明确的分工，音高在听辨轻音音节时所起的作用远没有音长重要，它的作用主要在音节起点的高低，而音长在其中起了最重要的作用。相较于音高和音强，音长的作用更为主导，由于时间的缩短，语音的振幅无法有效地展开，因而导致了音强的减弱，使语音变得短而轻[]。当然，扬威话阳去“短”的特征影响的不仅仅是咸山摄，它也影响到了所有与阳去结合的韵母，只不过咸山摄变化比较明显，并且引发了与入声韵的调类合并，因此，容易被感知到罢了。我们认为，咸山摄阳去字正是受到短调性的影响，主要元音才有?类变为?类。同样，还是因为阳去的短调性，咸山摄阳去字增生了类似喉塞尾?的音，从而完成了咸山摄舒声韵向入声韵的转化。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央元音增生喉塞尾?的问题。实际上，具有短调性的音节很容易在听感上带上类似喉塞尾的音。赵元任先生认为吴语的入声是短调，他用在音节下加下划线的方式标注这种读音（现在依然有学者采用这种方式）。现在大多数吴语学者在标注吴语的入声时，用的是加喉塞尾?的方式。再如，山西晋语中的词缀“子”，因为读音轻短，常常被记音者记为韵母带?的音。可见，短音容易带上喉塞尾似乎是一个具有普遍语言学意义的规律。另外，央元音与喉塞尾的结合在山西晋语乃至整个汉语方言的入声韵中都很普遍。根据我们的观察，在山西方言带喉塞尾的入声韵中，最常见的主要元音是央元音?和?。我们推测，央元音?和?与喉塞尾组合而成的音节应是入声韵中发音最为便利的一类。早期扬威话的阳去虽然时长较短，但并是个等同于入声的短促调。这一点可从寺南洼话阴入与阳去的不同看出来。咸山摄阳去字要读同阴入，单从声调角度说，需要变成短促调。这种短促调很可能是在阴入影响下产生的。扬威话的阴入有两种读法：一种是短促调，调值3；另一种是比短促调略舒缓的降调，可记为32。这两种声调出现的场合有别（不是绝对的）：短调倾向于在严肃、正式的场合出现（如发音人看着字表读字时，常会读的短促而干脆；但在不太正式的场合，比如在聊天过程中，发音人常常把阴入读成32）。值得注意的是，扬威人对这两种读法的区别并不敏感。笔者曾用32、3两种读法逐次读阴入字“湿”“滴”“笔”“八”“杀”，发现发音人并不能感觉到这两种读法有什么不同，往往是经过笔者多次发音后，发音人才承认是两种读法不一样，但又认为“怎么读都行”。可见，扬威人对阴入字这两种读法的区别并不太在意，这两种读法在杨威方言中类似于自由变体。其实，上述这种以场合为变体的情况并不鲜见，在笔者调查过的其它方言中也出现过。临汾洪洞甘亭方言的阴去，吕梁汾阳城关的去声在正式的场合一般都会读成高平（44或者55），但在轻松、随意的场合往往会读34甚至35。这或许是洪洞邻县古县阴去、阳平合并的原因。古县方言阳平调值24，阴去调值44，但阴去有个随意变体35。可能是阴去的随意变体在使用中战胜、排挤了标准读法44，进而变得与阳平调值接近并最终合并。扬威的阴入由调值3发展出32，从发音生理上很容易解释。一般来说，发短促调时，喉部比较紧张，它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发生态。从语言发生态的发展看，发生态一般也是走简化路线[]。这种喉部紧张的发音状态一旦变成与其它声调相同的普通发声态，声调就会发生变化，最容易感知的变化就是声调由短促调变成长调。具体到扬威话就是阴入从3变到32。不过扬威话的短促读法还没有彻底消失，依然在较正式的场合使用。扬威话咸山摄阴入字的这两种读法，是致使其阳去读同阴入的关键因素。我们以蛋、搭为例来说明这个过程。第一阶段，蛋、搭的读音分别是t?232、t??3；第二阶段，蛋读为t??32（受短调性影响），搭除了读t??3外，另外还产生了t??32的音；第三阶段，蛋除了读t??32外，又有了t??3的读法。在第二个阶段，t??32这个音既对应蛋也对应搭，但t??3只能对应搭，也就是说蛋、搭只是有条件的同音字（在t??32这个音节上），不是完全同音字（搭能读t??3，蛋不能）。但是在其后的使用过程中，情况发生了改变，蛋逐渐也有了t??3的读法，这两个字成了完全同音字。追溯其机制，应该是蛋、搭共有的t??32的读法，让使用者产生了它们是同音字的印象；而在实际使用中，使用者又不求精准，错误地把搭才有的t??3的读法施加给了蛋，随后这个错误被固定下来，成了常态。简单地说，扬威话咸山摄发生声调分韵，并且阳去入化的原因如下：声调的短调性导致韵母中的鼻化元音丢失鼻音特征并且央化、短化，进而在阴入调的影响下产生了短促读法。

扬威话咸山摄阳去字读同阴入可以看作是一种舒声入化现象。不同于山西方言中正在普遍发生的舒声入化现象，扬威话咸山摄阳去字的入化是一种带有系统音变性质的入化——凡属咸山摄的阳去字都读同了阴入。目前关于这类入化现象的报道还不多，但肯定不只扬威一家。根据我们的调查，龙溪南部约20公里处的壶关县东井岭乡也有类似现象。东井岭话中少数咸山摄阳平字读同阳入，如凡=乏f??4、寒=盒x??4、还～钱=活xu??4。在有入声的现代方言里，入声舒化和舒声入话往往同时存在，入声舒化是主流，舒化入化是对这个大趋势的“反动”。扬威型舒声入化因为带有系统的性质，因而使这种“反动”带上了与众不同的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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