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和《郁金香》都是描写封建家庭和主仆爱情的小说,鸣凤和金香作为两部作品中的年轻女佣,身处近代新思想传播伊始、封建家庭衰落时期,都与主人家中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少爷产生过一段真挚朦胧、难忘终身的爱情,最后的结局却又都是凄惨的悲剧。鸣凤和金香有很多相似和相异之处,对比二人所处的社会背景和个人性格,也可看出巴金和张爱玲创作风格的异同之处。
关键词:女佣形象;鸣凤;金香
一、社会背景:新旧交织的近代
女佣是一个特殊阶层、群体,专指受雇于雇主或东家,为人从事家务劳动的女性。近代女佣群体是20世纪中国社会复杂语境的特殊产物,研究近代女佣的生活处境、人生经历、价值观念,一方面有利于了解近代底层女性生存的真实状况,另一方面也加深了对近代中国复杂社会的了解。因此,本文以鸣凤和金香两位女佣为对象进行研究,有利于我们认识新旧交织的近代社会。
《家》揭示了高公馆中的女佣这一群体生活的苦难,反映出五四时期女佣的悲惨命运。鸣凤等大多数丫环基本上是由公馆主人用钱买来的,是“卖身为奴”的丫环,她与雇主之间的关系是人身依附关系,类似于古代“被束缚”的婢女。小说第四章中鸣凤夜晚失眠,回忆她来到高公馆的原因:“七年前,一个面貌凶恶的中年妇人从死了妻子的她父亲那里领走了她,送她来到这个公馆里来。于是听命令,做苦事,流眼泪,吃打骂便接连地来了。” 做苦差事、任凭主人训斥、甚至连公馆里比自己年龄小的少爷小姐都可以拿她发泄情绪,鸣凤的“婢女”地位决定了她只能任由主人来安排驱遣。
然而鸣凤置身于封建大家庭没落,新思想风起云涌的近代,这一时期民主科学等思想已渐渐深入,位于四川的高公馆虽然还是传统意义上的带有封建色彩的富贾大家庭,但是公馆外社会动荡,进步思想已在一些青年中广为流传。如觉慧与觉民这两位公馆中的少爷已经深受外国小说戏剧的影響,可见鸣凤所处的环境并不是完全闭塞,周围人已经开始反抗这不平等的社会了。连鸣凤也在善良的大小姐的教育下读书认字,开始在新思潮中走出家门,渴望自由。但渴望自由的鸣凤终逃不过被主人卖身的命运,这说明了当时社会封建等级色彩依旧浓厚,女佣处境仍然非常悲惨,她们既没有人身自由,也无法自己决定自己的婚姻。从觉慧和鸣凤的爱情与觉民和琴的爱情结局就可以看出,当时所谓的自由恋爱、婚姻自由平等是建立在门当户对的基础之上的,对这一社会形态的渲染也显示了巴金对封建家长制度的深恶痛绝。
在《郁金香》中,女佣金香在公馆谨小慎微,上赶着老姨太太叫老太太,忍受着阮太太的随意打骂和宝余少爷的调戏,只是为了能在阮公馆有一片生存之地,然而她被荣妈告状后还是被赶出公馆。金香在公馆没有丝毫的自主权,在主人眼里她只不过是伺候人的工具和任意欺辱的对象,一旦金香给主人带来麻烦,等待她的必然是被抛弃的结果。其实金香所处的时代也是资产阶级民主平等思想广泛传播的时代,小说中宝余和宝初所娶的太太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女性,温婉大方又善于社交,这都符合那一时代对新式年青女性的要求,但身为下人的金香是没有这些应有的权利的,这也体现了当时社会制度的极度不平等:即使同样都是女性,也有强烈的阶级等级之分。
可见,鸣凤和金香所处的社会背景较为相似,都处于新旧思想交锋的时期,鸣凤所在的是封建家长制度森严的高公馆,高老太爷则是封建家长权威的象征,巴金着力要表现的是封建大家庭的黑暗与罪恶,借鸣凤和觉慧的爱情悲剧表现对封建制度的痛恨。金香所在的阮家是有着浓厚封建色彩的资产阶级家庭,女性的地位依然低下,张爱玲要表现的也是不合理制度下的爱情悲剧,通过爱情悲剧控诉封建制度。
二、性格特征:觉醒抗争型和安分守己型
巴金和张爱玲从小就深受《红楼梦》的影响,巴金曾说“我常常听见人谈论《红楼梦》,当时虽不曾读它,就已经熟悉了书中的人物和事情。”张爱玲受《红楼梦》熏陶之深就更不必多言。《红楼梦》塑造了一系列丰富多元、个性鲜明的丫环形象,其中既有不顺主命、勇于抗婚的丫环鸳鸯,也有自尊自爱的晴雯、安分守己的袭人等,同样,鸣凤和金香的性格也是不尽相同。鸣凤和金香的爱情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说是悲剧,但两人性格不同,鸣凤的性格偏向觉醒抗争型,金香的性格则偏向安分守己型。
鸣凤是《家》中反抗命运归宿的最鲜明的女性形象。她是一个聪慧美丽、外柔内刚的小丫头,自小被卖给高家,在高家挨打受骂、任劳任怨,美丽的脸上总带着温和平静的、毫不抱怨的表情,这样的鸣凤表面看起来像是一个逆来顺受、安分守己的女子,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命啊,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她常拿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在幻想到觉慧把她接走,她在他的家里过着幸福的生活时,又突然从梦中清醒,自己责备自己,“我的归宿绝不是那样。”“事实是,她到了相当的年纪,太太对她说‘你的事情做够了,一辆小轿子把她抬了出去,让她嫁给太太所选定的、她自己并不认识的一个男人,也许还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嫁给同样贫苦的人后,她会生很多孩子,成为中年主妇操持老幼一大家子,还可能因为家里条件困难再回到高公馆做老妈子。在这里,鸣凤的前途似乎早已被注定,像她这样地位低微的丫环只能惟命是从,无法摆脱“被束缚”的命运,但现实中的她却刚烈地进行着反抗。
她真诚地渴望觉慧的爱情,当觉慧与她交流真心时,她明确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心声:“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大小姐,她教我读书认字,又教我明白许多事情,她常常照应我。这两个人都死了,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并且当她得知自己被许配给冯老太爷做小后,处处躲避着公馆里的人,她害怕多听安分守己、顺从命运这一类的话。一直到出嫁的前一天,鸣凤还心存希望,想找到觉慧和他谈谈,“她时时刻刻等着这个机会。”她认为她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是无可挽回的了。然而她还不能放弃最后的希望,她不能甘心情愿地走到毁灭的路上去,而没有一点留恋。她还想活下去,还想好好地活下去。她要抓住希望。此时的鸣凤仍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希望,渴望着她的白马王子觉慧能将她从绝境中拯救出来。但是,觉慧却并没有给鸣凤诉说真相的机会,善良的鸣凤为了让心爱的人能够安心做事,将自己的苦难留在心里,带着满腹的遗憾投湖自尽。鸣凤是已经从封建旧制度中觉醒的,自尊自爱的刚烈女子,她用自戕的反抗方式控诉着不自主的封建等级制度。巴金所塑造的鸣凤的形象正符合一直以来巴金宣扬的主题之一:对不平等的封建等级制度的反抗,对封建家长制的控诉。
相反,金香则没有鸣凤那样火焰一般的刚烈性格。她几次三番受到宝余的纠缠,虽然心上人是宝初,却也一直忍让着宝余,每次被戏弄后,无非恨恨地说一句:“二舅老爷真是!”或者假装的“嚷嚷几声”也就过去了。而面对她心爱的宝初,金香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表达过她的爱意。她和宝初的第一次对话是宝余抢走了金香的衣服,宝初过来询问,金香沙哑着低声说了句话,宝初没有再说什么;第二次对话是宝初去徐州前夕,金香为他钉被子,当宝初说“等将来事情好做一点的时候,我想法子……”这时的金香哭道“那怎么行呢?”又说“不是我不肯答应你,我知道不成呀!”仅说了这两句话,就能看出金香虽然也深爱着宝初,但是她从内心中认定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宝初想要允诺些什么,金香都毫不犹豫地否了回去。因为她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他们之间不平等的地位,他们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任何事。而且就像宝初临走前想着:“他很知道她为什么回的他那么坚决——只是因为他不够坚决的缘故。”
很明显,金香本身就是一个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人,即使被阮太太冤枉了,也只能委屈得呜呜地哭。面对爱情更是不敢奢求,即使在宝初即将奔赴徐州远离她的时候,她都没说过一句挽留的话,因为她从内心深处认为宝初并不能帮到他什么,自己的婚姻到最后也只是任凭阮太太的支配。并且在遇人不淑时,她也没有想过反抗,而是承载着家庭的负重继续痛苦地生活。金香不是没有思想,曾经的大太太教她读书认字,她学到了一些知识,在面对老姨太时,会嘴巴更甜地称她为“老太太”,这都说明了金香并非不会变通的刻板仆人,但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被束缚”命运。
可以说,鸣凤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自杀或者出嫁,覺慧并不能给予她什么,因为在她临嫁人的前一晚,觉慧知道鸣凤要嫁人的事情后,并没有真心地想要挽回什么,更没有想过把鸣凤救出火海,“他经过了一夜的思索之后,准备把那个少女放弃了。”在寻找鸣凤未果后,他“绝望地回到自己的房里。”刚烈的鸣凤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以自尽的方式反抗着这不自主的婚姻制度。而金香被指配给他人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是前太太留下来的丫头,二舅老爷又总对她纠缠不休,这就引起了阮太太的极大反感,她给金香指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把这主仆二人拆开,把金香撵走。所以,金香即使得不到大舅老爷的允诺,也依旧可以为自己挑一个好人家,金香安分守己地服从了,在很大程度上,这也是由金香自身的麻木和懦弱所决定的。从这里也可看出张爱玲对残缺人性的看法:她将女性的畸形、丑恶、疯狂等病态一一展示,使人们感受到女性在男权中心社会的真实处境。
女佣作为近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群体,从社会背景和性格特征来对比分析鸣凤和金香,从他们身上不仅能引申出她们所服务的有权有势的大家庭里的生活形态,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窥视封建大家庭的丑恶,还能展现出近代底层女性的生存境遇,对近代社会中的女性研究有着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巴金著.巴金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2]张爱玲著.郁金香[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12.
[3]康菲.浅谈中国近代女佣[D].吉林大学,2007.
[4]宋颖慧.中国30年代小说中的女佣形象初探[D].陕西师范大学,2008.
[5]丁俊玲.“阴暗而明亮的”——新发现的张爱玲佚作《郁金香》细读[J].当代文坛,2006(05):83-86.
作者简介:杜子壮(1994-),男,汉族,河北邢台人,文学硕士,单位: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