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双
《内蒙古教育》(综合版)2018年第6期刊载了石皇冠老师的《我对“大量阅读”的另类看法》,在全社会铺天盖地赞同“大量阅读”的当下,能抛出反对的石子,我颇感惊奇。因此也就拜读了多遍,希望能够引起自己的“共鸣”,可惜让我“失望”了。
石老师的文章聚焦“大量阅读是否能够提升语文素养”的话题,批判的核心是“连滚带爬式的阅读”“大量阅读”。今天就想从自己的认知出发凑个热闹,也说说“大量阅读”。
苏格拉底说,定義是思维清晰化的基础。讨论问题,首先需要界定概念——我们讨论的“阅读”是广义上的读书呢,还是狭义的、语文教学意义上的学习方式?应该是后者。因为广义的读书价值是无须讨论的,石老师也不会反对人们关于读书的共识吧?
回到语文学科教学,就不得不与石老师商榷了。石老师认为,“阅读过程中所吸收的陈述性知识,很难转化为学生语文素养中的程序性知识”。我没有系统阅读过这类“现代认知心理学”理论,百度了一下,明白了“陈述性知识”就是关于“是什么”的知识,“程序性知识”就是关于“怎么做”的知识。
作为常识,我们知道语文学科兼具人文价值和工具价值。不过,这些年关于“人文性与工具性谁更重要”的争论从未停歇,其实“主次之说”是典型的“二元思维”在作怪,二者实现有机融合才是上策。叶老说:课文不过是个例子。我觉得不仅仅是作为工具“解剖练手”的例子,更是开阔视野开启人文之旅的例子。
我不知道石老师所说的“程序性知识”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听说读写”训练方法,如果是,那么,单纯地突出“听说读写”等技能的训练,人文性将置于何地?有人会说,语文的人文性,不就是“情感、态度、价值观”那点事吗?听、读能理解出思想,说、写能表达出感情,用的时候想到能表意的那个词语不就成了吗?
持这样理解的语文教师自然众矣。细思之,这是工具性强化到极致的表征。文以载道,“文”本来是为“道”服务的,现实却完全翻转。探讨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现在为什么有那么多“学生腔”“官腔”“职业腔”——从小就不断进行从文字到文字的技能训练,让人学会了用没有温度的、冰冷的、公式化的、程序化的文字发声,学会了说空话、套话和言不由衷的话。可见,人文的积淀,绝不是技能训练的结果。
“文”(语言)的源头一是日常的语言交流,二是文字的阅读;“道”(由生活衍生的思想情感)的源头一是直接生活,二是间接生活(阅读)。不管“文”还是“道”,最终都需要使用者的自我建构,并带着思想情感在语言库中寻求合适的表达。
个人的思想情感体系需要在广阔的生活中获得体验、感悟,学生的直接生活范围非常狭窄(当下尤其如此),只有大量的书籍才能提供广阔的间接生活体验。
字词,如果不赋予具体情感,不放在具体的语境中,则毫无价值,未被有机组合前一定是杂乱无章的。它不同于数字和物质,后者本身带着规律性,通过公式、定律、定理等科学的逻辑组合即可顺理成章。字词只有在具体而大量的情境中反复理解和表达运用,才能成为学习者大脑中“活”的词语、“召之即来”的有用的词语,而这样的情境只有大量的书籍可以提供。试图通过所谓“程序性知识”的技能训练,是典型的理科思维。所谓“程序性知识”只能解决“怎么理解和表达”,而解决不了“理解和表达什么”“用什么理解和表达”的问题。
光有“程序性知识”一定不能形成语文素养,哪怕是将语文素养窄化为“交际的工具”。
既然把“程序性知识”称呼为“知识”,那么,它还不是“能力”,更不是“素养”。因为从“知识”到“素养”需要转化,这个过程比获得知识的路程还远。“知识”往往是通过“记忆、理解”获得的,而“能力”则需要反复的、众多的实践来形成,光记忆、理解是无法形成能力的。以游泳为例,你把关于蛙泳的程序性知识(收、蹬、夹、抱)背得滚瓜烂熟,放在水里就会游了?显然不能。唯一的选择还是在明白程序性知识的基础上,在水中反复尝试、矫正、操练,由不协调到协调,由陌生到熟练,由不标准到标准,最终掌握蛙泳的技术,形成游泳的技能。游泳如此,其他技能也是如此。背会了菜谱(菜谱肯定属于程序性知识)就会炒菜了?记住了开车程序ABC,就能驾车上路了?
语文能力或曰素养的形成也是如此。固然教师可以告诉学生一些程序性知识(自己不会还可以批发别人的啊),如何阅读,先怎么,后怎么,最后又怎么……可是学生还是不会阅读。因为他们没有下水,没有掌勺!没有实践!什么是语文阅读的实践呢?不就是“大量阅读”吗?舍此还有别的途径和方法吗?
语文“程序性知识”的建构,恰恰是建立在大量“陈述性知识”积累之上的。当然,就语文学习而言,有时候是分不清它是“陈述”的还是“程序”的。此类例子甚多,不赘述。
学生为什么没有时间读书,是因为课堂教学效率低。为什么教学效率低,是因为教师中多数人读书少。中小学老师为什么读不了古典名著,因为自己就不读书或者读书少,而不是缺少“程序性知识”。这才是正确的因果关系。其实,理科的学习也不完全是只掌握“程序性知识”就行的,否则,还要“题海战术”干吗?
语文学习,韩军老师概括为“举三反一”,李希贵校长总结为“反三推一”,其中“三”都是“大量”的意思。吕叔湘等语文教育专家都推崇“语感”能力的培养,而语感只能在大量阅读和应用中产生、提升。鲁迅说:学习语文没有什么秘诀,无非是多读多写;刘勰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杜甫言: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蒲松龄讲: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孙洙语: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我也一直梦想找到几种便捷的培养学生(当然也包括自己)语文素养的“器”,可是当我把“器”摆在学生面前时,才发现他们手里没有“原材料”,脑中也没有“成品的样子”。于是,我信奉了上述先贤达人的话。
至于“放羊式的教学”,假如我们定义为是“放任自流,无所作为”,而不是“通过自主、探索、寻觅,吃饱肚子”,那么,我相信不仅石老师反对,恐怕所有人都反对;不仅反对语文教学的“放羊式”,也反对所有学科教学的“放羊式”。但是“大量阅读” “连滚带爬式的阅读”就等于“放羊式教学”吗?
语文教师需要适时适度传递一点“程序性知识”,为何我用“一点”呢?因为语文教学与其他自然学科的教学不一样,它没有成系统的、逻辑性极强的、一成不变的“程序性知识”。
石老师反对“大量阅读”的观点,容易被目前惯于机械训练、乐于走捷径而正抵触读书的“应试派”老师所推崇,在这个全国书香校园建设的锅烧到半凉半热的节点上,您这瓢凉水不是让我们“熄火”吗?
我的拙见是脱离应试思维的,如果同仁们站在应对考试的立场来看待大量阅读,我除了提醒诸位看看今年高考语文全国卷的文字量和作文题之外,再补一句:“通过大量阅读固然未必得高分,但通过技能训练更未必考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