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生态小说中动物叙事的书写研究

2018-10-20 10:57王言
文教资料 2018年16期

王言

摘 要: 长久以来,中国文学中最主流的书写无疑是关于人的历史与社会的,我们对人类的事情谈论得太多,以至于那些对人类之外的其他物种的书写,并不占据文学的主流地位;即便有此类书写,也大多以为人类服务为宗旨,体现的是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本文从中国西部生态小说中动物叙事的视角出发,对其书写倾向进行三大类概括,对其意义与局限进行剖析,探讨在边缘化状态下的这类叙事的可能性创作方向与独特路径。

关键词: 西部生态小说 动物叙事 书写倾向 发展可能性

所谓生态小说,简单来说即表现生物生存状态的作品。西部的生态小说是以中国西部地区为场域,以表现西部整体生存状貌为主的一系列作品。至于“动物叙事”,陈佳冀则在有关论文中这样定义:“通过对动物形象的塑造来表述这些有关动物的形形色色的故事,进而更加深入到对社会、文化、人性等更深层面上的探求。”①因此,生态小说、西部生态小说、动物叙事三者是层层缩进的关系,也是进行此类研究应遵循的内在逻辑线索。

一、书写倾向

早在远古时期,用于占卜和预测凶吉的人类最早文字——殷商“甲骨卜辞”,就是刻在动物器官(龟甲)上的一种文字,原始社会人类的衣饰是兽皮兽骨。到了封建王朝,西部的文化想象与精神信仰之一则是兽化,这个时期的人类开始将各类野兽作为崇拜对象与精神图腾,同时也用于文学创作,如狼、鹰、蛇、马等形象的发展异化。可以说,这些早期的人类文明形态都是靠动物的支撑得以发展流传的。

然而,当科技文明不断发展,人类开始谋划做世界的主宰,以超高的智慧與先进的科技摒除一切“低等生物”好做这苍茫宇宙间傲然行走的独夫。一位外国动物小说家曾说:“我总是觉得,我们对人类的事情谈得太多了……我们必须明白,地球上并不只有我们。”②于是,生态小说与动物叙事的出现就蕴含着对人类与动物合理生存命题的探讨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

(一)生态中心主义

唐克龙在有关专著中提到一个关键问题,即动物叙事的研究要关注的最根本的问题是:人究竟应该怎样对待动物。在刘青汉主编的书中,也一早对“生态的”和“环境的”两个概念进行了价值取向上的严格区分——简单来说,“生态的”是指把自然界各物种看作人类的平行对象进行整体保护,即生态中心主义;而“环境的”则是为了人类的生存欲望与发展利益而不得不对亟待改善的环境进行救助,即人类中心主义。两位学者观点的提出,成为生态文学与蕴含其间的动物叙事创作倾向的分野,从本质上确定生态中心与人类中心在根本出发点、价值追求与结局走向上的相异。西部生态小说中的动物叙事,体现的则是生态中心主义的价值观,且这种价值观指导下的此种叙事对于人类对待动物的态度这个中心议题的关照,侧重从精神内核方面进行。

叶广芩的生态动物小说是最能体现其生态意识的,这些小说以中短篇居多,篇幅不长但寓意良深,基本以陕西秦岭一带为地理界域,书写各种由人类酿成的野生动物的惨剧。与杨志军的独爱藏獒相比,叶广芩的动物小说则显得更加博爱,也更具万物平等性,如《老虎大福》写秦岭深处最后一只华南虎被猎杀的过程,《黑鱼千岁》写一只为给同伴报仇而与人类同归于尽的黑鱼的悲剧,《熊猫碎货》写人类收养的熊猫在被送去动物园的前一夜咬伤饲养人后逃回山林的故事,《猴子村长》写侯家坪人为抓六只金丝猴而对群猴进行大规模残害的故事,《长虫二颤》写一位疑似蝮蛇托生的怪异人类与蛇同生同死的双重悲剧,以及写一种似人非人的特殊生命形态的《山鬼木客》。

她说过一句很有力度的话:“我到秦岭深处换了一副‘狼心狗肺,学会了用动物的眼光来理解自然,解读生存。”③也就是说,只有当人类从物种霸权的观念控制中撤退出来,对动物及其他物种进行自发性与平等性关照时,才算真正意义上具备了基本的生态意识。在《猴子村长》中,侯长社在面对被人类捕杀的群猴时想“无论是谁的骸骨,也不能让冷雨这样无情地淋。他是村长,村长的襟怀不止是想着家族,想着血脉,他想的是大家,是一个群体”④。奉山老汉说:“猴子们不管你是哪拨的,是什么党,就像人对猴子的分群不感兴趣一个道理,无论是猴还是人,都是太阳底下的活物。”⑤这正是作家生态价值观的展现,她通过塑造一类具备生态意识的人类,借他们之口说出自己的生态观念,她秉持的是最彻底的生态中心主义,是包容一切物种的群体平等之心,摒弃的是人类中心主义所坚持的人类独身发展观。

和叶广芩有着相同价值追求的是被誉为动物小说大王的沈石溪。他的动物系列小说涉及范围更广,野狼、雪豹、野马、蟒蛇、斑羚、猎雕、骆驼、狮子、大象、黑熊、老虎、羊、鱼、猿猴、狐狸、乌鸦……他在尽最大的书写可能照顾到每一个特殊个体,这是他普世生态意识的具体体现,也是为壮大西部生态小说而作的不懈努力。在他的作品中,主要不是表达对人类的深深谴责,而是着重抒发对动物生存智慧的由衷惊叹、尊重与敬佩。

西部生态小说中的动物叙事有一个共同点,即基本上以正面形象对动物进行书写。作家是站在长期与野生动物打交道的观察基础上进行文学创作的,他们既摒除了人为的恶意丑化与歪曲,又不避讳动物烈性与暴戾一面的描写。他们的创作实践实际上是在试图尽量客观地还原西部动物生存境况的真实面貌,为西部生态小说与动物叙事在文学中的独特地位进行一次树帜,达到不同创作倾向与类型化写作在文学中的客观存在与合理权重。

整体来论,这类生态中心主义指导下的文学写作最要秉持与呼唤的,就是四个字——物种平等。

(二)兽类图腾的西部精神隐喻

对于西部精神的探索与弘扬,是多年来西部创作的一大动力。兽类,在中国西部居多,很多曾是西部民族的种族图腾。于是,兽类与西部精神的链接就成为这类创作的一大切入点。

在西部人眼中,狼是凶恶与歹毒的代表,藏獒是忠诚与勇敢的象征,老虎是威严与压迫的体现,马是温驯与良顺的展露,狐狸是狡猾与猥琐的外化,猴子是聪明与轻浮的并存,鹰是神圣与尊贵的救赎。它们有些被视作西部人在历史进程中长期与敌拼搏时所形成的历史姿态,有些被视作西部人刚劲体格之下超越于中东部的强悍性格,有些被视作西部人远离中东部物质争斗的干净纯粹品质的展露。这是历史与生活赋予西部人与西部动物的情感链接。

当动物叙述进入文学中,这种联系就开始被强化,并引发争端。以颇具争议的狼性书写为例,评论界往往认为其鼓吹了一种被作者美化的可怕狼性,是对传统儒家社会所秉持的儒雅仁礼及青少年教育的极大挑战,比如风靡一时的《狼图腾》。这类评价首先将动物性与自然性在狼身上进行了主观规避,再用动物叙事体现美好人性的标准进行价值评断。当然也有另一种声音说,它是多年来被人类误解扭曲的狼性的赞歌。两种评价看似全然对立,实际不难看出,他们都以“狼性”体现“人性”为根本出发点。也就是说,不管评价是好是坏,他们都首先肯定了狼性书写的人为话语添加,即人类精神对“他者”的强行灌注。这诚然是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因袭,体现在西部生态小说中就是,从“动物性”中提取“人性”,并使之成为作品中动物与人类连接的关键点与人类精神寄托的放置处。“狼性”因为最具西部特色与西部精神代表性,对以“狼”为典型代表的动物性的关注与捏塑便成为大多数生态小说家的创作倾向,这种兽类图腾的书写就成为作品中西部集体精神的隐喻与象征符号。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狼图腾》外,这一批西部生态小说中其他关于野狼题材的作品,大多偏爱对母狼形象的塑造。原因在于,作家们一直力图在狼身上找到与人类精神最相契合与最能打动读者的东西,那就是与人类相似的母性。于是,作家们便试图用母性这一话题为狼族抹掉长期以来扣在其身上的恶毒帽子。这类作品如雪漠的《狼祸》,郭雪波的《大漠狼孩》,沈石溪的《狼王梦》等。当然,不止狼,同样的西部精神隐喻也体现在其他动物形象上,如高建群《伊犁马》中的马王形象,隐喻西部包容、博大、庄严的意识主体性对整个中华文化的精神引领作用;杜光辉的《可可西里狼》中的鹰形象与天葬风俗,隐喻西部獨特传统的合理性与西部精神的圣洁性。

(三)宗教色彩与灵性表达

宗教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这正是西部所特有的,区别于中东部的神秘性与神圣性所在。大部分优秀的西部生态小说中的确都或直或蓄地传递着宗教话语与灵性书写的隐托,赞成从传统宗教文化中汲取那部分对于推动生态意识的发展有积极意义的东西,而非为了科技文明的高速发展一味地摒弃看似落后的宗教。这种宗教色彩的传达除了直接的话语叙述外,也通过一些灵性事件的表达加以实现。

《怀念狼》就是一部很能体现人性幻化投射在狼族身上的神话色彩的文本,文中的狼能读懂人类的陷阱,会和人打心理战,会上演调包计以躲避人类搜捕。这不禁让人感觉似乎有种神秘力量在支撑着狼与人的博弈,作者借人性智慧在狼身上的转移为整个狼族添上了一笔灵性色彩。猎人舅舅的狼皮褥子在夜里或是有重大事情发生时总是“奓”起来,也许冥冥之中也有某种神性力量的暗喻。人们憎恶的狼,却只对老道士一人亲近,当它们受伤时会找老道士疗伤,为表感谢他们会衔来金香玉作为报答——这即是一种类人化的灵性表达,而同时,老道士本身正是宗教的代表,狼与他的亲密关系,似乎也在印证着狼族身上有着与宗教神性相连的某种内在联系。

《大漠狼孩》中的那匹母狼,完完全全的母爱使她一次又一次从死亡中挣脱出来,为的就是她那尚不能自立的人类狼孩,母狼身上环绕的不仅仅是超越物种的母性光辉,似乎冥冥中还有一种灵性,这种既感动人又令人震惊、佩服的灵性,使“我”称她为“不死的荒野精灵”。同时,她身上还有一种超乎人类想象的生存智慧,难怪父亲感叹说幸亏她不是人,要是她这样智慧的狼化作了人那就太可怕了。另外一匹同样具有灵性色彩的便是由“我”亲手养大的狼崽白耳。被人养大,他自然亲人,然而当多年后与老母狼重逢时,他一眼认出了亲生母亲,尽管这个时候的母狼已经认不出甚至敌视充满人味的他,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帮母狼救出了被人类当作研究对象的狼孩小龙。他会跟狼孩争夺母狼的母爱,也会为了得到母狼的认可放下对狼孩的敌意。当母狼、狼孩、白耳为躲避人类追捕而逃到一处老鹰的巢穴时,老鹰追着被狼孩打死的伴侣而殉命,此时的三狼却“神态肃穆,目光凝重”,“哪个也没想去吃掉这对老鹰的尸体,尽管它们都早已饥肠辘辘”⑥。母狼的生命尾期,狼孩和白耳这两个母狼的狼子,联合喂养,他们的生命才更像是一部草原英雄史诗。也许这里作者是要告诉我们兽有兽道,人亦应该有人道。这其实也为我们提供了生态平衡的一例范式与参照。作者的佛教因果报应观和轮回说也体现在胡家父子的结局塑造上——胡家灭了母狼家族为始,狼孩毁了胡家传宗接代的可能为终。

在《黑鱼千岁》中,两条黑鱼被视为几千年前汉武帝的黑马的化身,这首先就是一种神话与灵性色彩的体现。当其中一条被主人公儒杀死后,另一条却将儒拖入海底实现为同伴的报仇,则是灵性表达在动物身上的二次体现。《伊犁马》中,藏族教义认为野马是天地之子,于是作者动笔将小黄马幻化为神话般的马王来出现,并通过马王之口这样表示:“后来,又意识到斩尽杀绝是不合适的,于是又设立起生物保护圈,假惺惺地念起斋来。”⑦则是通过神话的方式表达了对人类设法从大自然中攫取利益的批判,也同时表达了对于人类中心主义皮袍下裹挟的人性虚伪的批判。

同样的,宗教信仰对人类生态观念的影响在其他文本里也有所体现,如在《狼图腾》中,捕杀动物时放过母的和小的,留得物种的自然延续,实现物种的自然制衡;在《可可西里狼》中,实行天葬,意在把被人类吃掉的动物肉身以人类肉身又被鹰吃掉的方式还给自然等。这些行为艰难压制着人们企图僭越于其他物种之上的蠢蠢欲动,这些从宗教而来的生态意识体现的才是人类应当拥有的万物平等,共存共荣的生态智慧。在这些思想与行为中我们能看到人性的温热,也能够看到尚有一丝希望的人类觉醒。不然,“人类文明若最终不能引领人类走出对其他自然生命的肆意伤害的歧途,那么这种文明就仅仅是人类自身的自我纹饰”⑧。

二、意义与局限

(一)新型视角与触类旁通

生态小说最首要的是对生态意识的呼唤,作为西部地区的生态小说,以及这类小说中的动物叙事,又以一种新型视角即人类社会少于接触的动物的眼光阐发与实现这种呼唤。这些小说在含泪呈现一幕幕悲剧、惨案的同时,也在对人类长期以来忽视的却又极其重要的问题进行再现与举高。作家们知道,人类是矛盾的,他们有些时候极端冷血,有些时候又情感丰富,因此,单纯的口号式呼吁是收效甚少的,要唤起人类对动物、对生态的保护意识,首先就要把带血的事实赤裸地呈现在人类面前,人类只有在心灵收缩,灵魂震颤后才会开始反思,开始思考,以致开始行动。因此,这些小说的出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更是对人类灵魂姿态与生命意义的一次拷问和对复杂情感的补充。诚然,在实际操作意义上,生态小说文本也为人类提供范式,在雪漠《狼祸》里“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不是利齿尖牙,而是众志成城”⑨,就是对人类文明发展最明确的态度引领。

其次是对边缘化群体与底层的关注。野生动物,不管再强大凶猛,在科技文明包装下的人类面前,始终还是处于弱势地位。人类在自我强化、自我陶醉与自我高视的心态下,将自我视为宇宙主宰与地球中心,自然而然地将动物及自然界其他物种视为最底层的存在。由于自然界的其他物种不会说话,不会书写,不会为自我的不良发展而歌功颂德,沾沾自喜,它们的反抗总是在枪炮下流产,因此它们逐渐成为自然界的“隐退者”,只能被迫以沉默与退让容忍这种人类给予他们的“被底层”与“被边缘”的生存状态的出现。因此,书写这类弱势群体的小说,自然是对边緣的一种关注。并且,这些生态小说家们以悲剧性作为结局的目的正是在向我们宣告这样一个事实:如果人类还依旧沉浸在霸凌自然的狂喜中,那么人类必将在这种狂喜中暴毙。

与此同时,将这种关照边缘的状况推及人类写作中,将动物在生物圈的底层状态与人类文学中的底层状态进行类比,这类动物叙事的书写也可以被合理嫁接到底层叙事的书写中去,由关注动物在生态系统中的底层地位推及思考到人类文学中的底层写作,唤起人们对自我种类中“被边缘”与“被底层”对象的关注,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写作视野与此类文学批评的狭窄性的不足。

当然,西部生态小说的兴起也为西部生态文学乃至中国文学增添了客观叙述对象,填补了生态小说创作方面的空白,增加了文学形象的种类多样性。这类创作,对于动物种类的广泛性描写,一方面为人类认识与保护动物提供了视野,另一方面为人类与动物的联系创造了可能,那就是将动物身上与人类相似的灵性呈现出来,这些灵性精神的体现虽说一定程度上包含人类主观情感的强行价值定义,但它不失为人类主动架起与动物生命关联的桥梁的一大方式,这些被人类赋予的动物精魂恰好是对人类灵性的填补,对人类委顿精神情状的修葺。因为要修筑起整个人类生态主义的价值观,毕竟还是要靠人类主观的努力,所以,对这种灵性精神的呼唤,可以成为唤醒生态中心主义的外在支撑力量。

最后,这批西部生态小说的创作实践也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创作手法的多样化提供了支撑。比如在叶广芩的生态短篇小说中,开篇题记常常引用中国古代诗词强化与提炼主题,延续古往今来就有的生态意识。高建群的《伊犁马》引用了外国诗歌,以外国观念与中国现状的对比达到凸显主题的目的。雪漠的《狼祸》运用人视角与狼视角的随时切换,将人类与狼类心理的对比进行交错呈现,加大了文本的张力,烘托了文本的感染力,也增强了文本主题的说服力。郭雪波的《大漠狼孩》则运用了以叙事场景转换,两条主线并行发展等手法,突出情节冲突,呈现生态矛盾,达到强化主题的目的。

(二)精神困囿与姿态化写作

当代西部生态小说的动物叙述虽然有上述现实意义,然而也客观且明显地带有一种局限,那就是始终走不进主流文化圈,始终被排斥在外。

原因之一是此类写作的普遍精神困囿。客观方面在于人类文学的宏大叙事对动物书写的主题围困。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发展过程十分艰辛,因此在好不容易取得的发展成果面前,我们自然会将视野集中在书写人类历史与文化的宏大叙事中,形成由长期历史积淀而来的人类叙事牢不可破的基本格局,而要打破这种格局并不容易,这导致了文学中对人类历史叙写的自然偏向和过度关照,也自然导致了对其他主题叙事的自动忽视与屏蔽。

主观方面在于作家自身的创作追求,有相当一部分作品把创作动机大量放在满足读者对西部特有的异域环境与狂野风格的猎奇心理上,以主题先行的刻板模式化套路进行文学创作,这类作品对深层次主题的探索浅尝辄止,因而对生态意识、危机意识及对物种命运的宏观把控等精神层面的呼唤力度不够,导致作品的主题容器盛不下形式与情感等内容的冗杂,形成创作内容强悍化与主题精神疲软化的高低差对立局面。此外,西部生态小说的动物叙事,很多还是停留在情感表达的悲愤性与故事创造的奇特性上,视角普遍比较单一,创作手法的实践也不多。自然,这类文学中并没有出现足以成为经典的文学形象,以致其无法在中国主流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同时也就引出局限的原因之二,即作家主体们的纯粹姿态化写作。当“生态小说”或“动物叙事”打上“西部”这个吸引人的主题“招牌”并成为一种类型化创作后,西部文学作品中同时也出现了一种纯为“西部写作”而“写作”的创作倾向,原本对异域世界的发掘与再现变成了打着“异域文化”旗帜以图招徕读者的功利目的,形成一种群体性的姿态化写作。另外,从西部生态小说中常有的关于野性话题的争论中也可以看到,人类情感对动物叙事的浇筑往往容易被过于使用,从而招致反感。一些不遗余力将西部精神的独特性人为灌注到“他者”身上,企图进行文学类型上的二次树帜的作品,就会使动物叙事在与“西部”二字挂钩时轻易陷入自我精神困囿与姿态化写作的怪圈。

西部生态小说中当然不乏诸如郭雪波、叶广芩、雪漠、杜光辉等人的力作,他们塑造了大量人与自然界的紧张冲突与分裂对立,也塑造了一批将生态意识托生在宗教信仰上的人物,使西部生态文学的创作明显区别于中东部生态作家的创作,即将人类生态意识与西部独有的宗教文化紧密联系在一起,不仅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创作提供了一种动物叙事的新形式,而且将西部宗教文化中精华的部分带到了更广阔的文学视野下。他们的作品中充满的是对生态环境进行毁灭性打击的人类行为的客观展现,也是对被人类之手一步步推向死亡的自然界动物的痛惜,更重要的是对整个人类生态意识的委顿与迷茫状态的深刻自省。但不可否认的是,尽管在《狼图腾》与《藏獒》等作品出现后曾达到过轰动一时的效果,但大多数人对这类西部文学的追捧还是停留在对动物身上体现符合人类情感归属等方面的书写,看不到隐藏在文本背后作家对生态中心主义的真诚呼唤,因此这类追捧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

西部生态文学的发扬显然还需要多方努力,统筹协作。不管是作家、评论家还是读者,都要有探求西部文化内核的敏锐性,摆脱利益化的精神驱导,共同推动西部生态小说中的动物叙事以不朽的创作实绩作为引领读者阅读西部文学,关注西部生态,思索整个生态文明的牵绳。如果我们始终无法拨开这类创作的主观情感的皮囊,找到隐藏其下的生态中心主义的内在立场,那么文本中动物的结局或许就是人类结局的先兆。诚如《老虎大福》所写:“是上苍注定了他们几个要听到大福这一声最后告别吗,他们的子孙后代,后代的后代,永远永远的听不到这种声音了,听不到了……”⑩当我们连世界上的最后一声动物恸哭也听不到了的时候,也许我们还可以继续生存,但我们虽生,犹死。

三、发展可能性探索

(一)自然生态与文学生态的合流

生态小说的创作,最首要的是具备物种平等的生态主义观念,这是创作此类作品的首要条件与基本价值观保障。

生态环境在一天天恶化,人们的整体生态意识却始终萌发不出来;生态意识的淡漠又继续导致生态环境的毁灭性恶化。这样的恶性循环不仅导致实际的生态保护行动的流产,而且导致文学作品中关于生态方面的创作少之又少,主流视线对这方面文学的关注更是少之甚少。生态小说家们正是看到了这些方面的原因,才笔耕不辍,致力于在作品中表达强烈的生态观念,渴望用文学这种具有巨大张力与影响力的传播方式唤醒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使人们看清人类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真正由心生发出对生态的责任感与危机感。从这些作家的创作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自然生态的失衡实际是人类价值取向失衡导致的结果。因此,动物叙事就需要将自然生态的状貌在文本中进行客观展现,把作家的生态文学观念投注到文本主角身上,达到自然生态与文学生态的合流。

除作家自身之外,读者与批评界对文学的关注重心不应该呈现出完全偏离的状态,除了关注自然生态中弱势一方外,在文学中也应该关注相对而言弱势的各类创作,达到文学的生态平衡。在培养自然生态意识的同时,试着培养文学的生态意识,简单来说,就是以自然生态的危机带动文学生态的意识苏醒,以精神生态的觉醒灌注到自然生态的保护,这是一条有效的良性循环路径。只有当二者有效结合,拼凑成整体的生态主义价值观,才能真正找寻到人与动物及自然界在具体生活与文学实践两方面的生态平衡,也才是作家们在西部生态小说与动物叙事创作时的合理创作姿态。

(二)生命文学独特血脉的永续

动物叙事本身就具备人类叙事没有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虽然因为不是直观的主流人类叙事而被忽略,但它却正因为这种独特性而潜藏着新型叙事的发展可能。

不论是关于人类历史的文学,还是关于动物、植物或一切人类以外事物的文学,都旨在以展露生物圈生存总貌的一部分窥见整个世界的普遍生存态况,都是关于生命的文学。动物叙事带着泥土的清新与血污的腥气出现在生命文学的视野中,既为其注入新鲜空气,又给人类文学带来思想与灵魂的阵痛。它是人类建立与自然连接的一道桥梁,也是包含人类文学与动物书写在内的整个生命文学的独特血脉之一,对动物叙事的重新审视与抓取,也是人类与动物这两种大自然生命血脉的融合与续说。

从程式上来说,直接的生态呼吁是很难使被利益蒙蔽的现代人类关注自然的,但動物因为娇憨的形象、野性的澎湃,对人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因此,作家的创作可以将动物叙事作为窥见自然的窗口,对保护动物的呼唤也可以成为呼唤保护整个生态系统的起点与牵引。当人类将视线逐渐放在生态小说与其中的动物叙事上时,作家们就可以适当地进行文本引领,将重心从以动物世界折射人类世界,从动物身上发掘人性转移到生态意识指导下的对动物、对自然本身及“他者”生命体文学的关注上,使之合理参与到西部生态小说与动物叙事的独特性延续的努力中,实现对整个生命文学的尊重、传承与合理永续发展。

西部作为人类文明的发育腹地,是中东部地区既缺乏又向往的神秘之所,其孕育的西部精神、宗教信仰、中华力量等精神文明产物,也是整个人类文化乃至整个生物圈的精髓。这些精神文明产物由于发源地的特殊性,本身就具有独特、神秘、崇高、神圣的色彩,因此是西部生态小说取材与写作的先天优势。

如何使动物叙事与西部特色挂钩又不流于形式,使其能够真正成为文学史上有价值的一大独特发展脉络而得以永续,这就成为西部生态小说创作所应探索的关键点与继续努力的方向。

注释:

①陈佳冀.时代主题话语的另类表达——新世纪文学中的“动物叙事”研究[J].南方文艺,2007(6):56.

②③⑧汪树东.生态意识与中国当代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121,443,446.

④⑤叶广芩.猴子村长[M].北京:北京文学,2003(5):68.

⑥郭雪波.大漠狼孩[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368.

⑦高建群.伊犁马[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7:93.

⑨雪漠.狼祸:雪漠小说精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95.

⑩叶广芩.黑鱼千岁:叶广芩中篇小说新作[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65.

参考文献:

[1]贾平凹.怀念狼[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雪漠.狼祸:雪漠小说精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

[3]叶广芩.黑鱼千岁:叶广芩中篇小说新作[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

[4]郭雪波.大漠狼孩[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

[5]高建群.伊犁马[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7.

[6]李兴阳.中国西部当代小说史论(1976~2005)[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6.

[7]刘清汉主编.生态文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8]汪树东.生态意识与中国当代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9]唐克龙.中国现当代文学动物叙事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

[10]黄轶.中国当代小说的生态批判[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