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 尖
指尖视角
所谓试错,其实是对常规套路的反叛,是对自我挑战的鼓励,就是试图打开另一种对的可能。数学存在对错,但文学没有标准答案。作为写作者——世上成千万种手艺人之一,来自对内在研判和自我能力的否定和探索,也是写作手艺人必须经历的过程。一个自觉的写作手艺人,具有极其强烈的危机感,他从不甘于固守思维窠臼,极其敏锐,略带神经质,不停试错,求变,求新……
大约我们很早就明白“金无赤足,人无全人”的道理,才未因不断羡慕、嫉妒他人而轻贱性命。我们在不断裹缠日益胀大秘密的同时,也通过适时向他人展示自己的缺陷,换取某种自我平衡,以及与他人的亲近和融。当然,这个缺陷,原本就是无法藏掖、世人皆知的。只有这样,王老师才能平静地倾诉关于头发的烦恼,而你也不必露出惊诧的表情。我们都看到了她的头顶,她通过镜子,我通过自己的眼睛。在那里,头发一日比一日稀疏,比脸上的皮肤要白许多的头皮,散着隐隐的光泽。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头颅会发出如此耀眼而惊人的光芒,它不像灯盏,但显然比灯盏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明亮”这个词汇。它也没有日光耀眼,但它却比日光更刺目。特别是它又被稀疏的头发罩着,这样,你看到一个隐隐闪着亮光的头颅,仿佛众多偷窥的眼目,带着奚落和嘲讽跟你对视。你是愤怒的,但更多的是对生命和自然无法抵触和更改的无力感。在这样的无力中,人显然需要一些来自外界的援助,方能撑下去,并渡过难关。王老师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跟无数人说起过她的头发,那些掉了的头发,那些再也长不起来的头发,那些柔软的,略黄的头发。她求助医生,美容师,老人,或者同症状者,在那里,她得到一些似乎没什么用处的信息,无论是用生姜擦洗,还是喝中药,药膏,或者特制的洗发剂,对她来说,均是无效的。这世上,从来没有一种物质,有可回天的能力,让你再次拥有失去的东西。这种情形下,她开始萌生戴假发的想法。
假发在当年并不多见,市场里根本没有,我们也是从电视里知道,原来还有假头发这种东西,可以罩在你的头顶,充当饰品或者替你掩藏头顶的缺陷。为此,王老师专门去省城医院走了一趟,她带回来几套方案。一是植发,就是将毛囊发达的某一块头皮,移到头顶。二是可以戴发条,定做一种跟你需要头发量大小的发块,粘在头皮上。最后一种,就是戴一个假头套,做一个喜欢的发型,像帽子一样戴到头上即可。看起来,可解决后顾之忧的,应该是第一种,但省医院做不了这个。只能排除。第二第三可以不必专门找医生做,医院里有出售,随便购置便可,但分人工造发和真发两种,价格之间有区别,而且后期护理也不同。让王老师纠结的是用人造发还是真人发。人造发颜色失真,戴上透气性差。真人发好一点,但后期护理要麻烦得多。而更令王老师介怀的其实是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头上顶着别人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民间,人们都说头发跟我们的身体一样,同样也是有血液和思想的。为此,一直维持着一些禁忌,比如,小孩剃头要看吉日。人们剪下来的头发,不能被脚踩,都要收集起来,掖在土墙缝里,或者在一个专门的容器里存放。如果你剪下的头发,不小心被人踩踏,会带来厄运。现在,王老师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顶着一头别人的、带着血和思想的头发度过余下来的半生。对于旁观者我来说,所有这些都是新鲜的,我就像一个翻看小说的读者,在没有经验的前提下,所掀翻的页面都是吸引人的。我点头或者摇头,于她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在她,可能更需要在倾诉中寻找解脱方案。
有意思的是,在随后几年,她开始在家里做假发。她去理发店收购长头发,然后一绺一绺摆好,浸泡在水中,洗净。那些洗过的头发,经过挑拣和整理,变得簇新,洁净,闪着淡淡的幽光。她就像钩毛线一样,用钩针将它们串联在一起,在头顶不停地试戴,来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这些来自别人的头发,要么颜色、发质、粗细跟她的不搭,要么钩好的头套尺寸不合适,总之在寻找匹配的发质和发型之路上,她蹀躞很久。她渐渐接纳着来自他人头发的思想,她跟着它们去旅行,感受生命的衰败、兴盛、悲喜。经过几年孜孜不倦的实验,与其说她最终获得了一个完满的假发,不如说她最终接纳了他人的气息、感知乃至血液,她打败了羸弱的自己。她戴上它,问,我看起来像我吗?
我不能袒露,在仔细观望的几十秒钟的感受,因为我突然发觉,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王老师。我眨了几下眼,才收住自己的恍惚。她的确还是她。但她的确已经不是当年跟我坐在一起,对头发的苦恼喋喋不休的她了。一个完美的呈现,会加重陌生感,这是一个我们谁都明白,但谁都不想戳穿的道理。在追求圆满的道路上,我们都无比耐心,勇敢,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童话故事终于结束,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带着某种新鲜、另类、陌生、欺骗和虚假的气息。而这样的呈现,恰恰是世界终需的结果,带有经验性、复杂性、寓意作用和引导意义。
诗人说,“如果有两个情人,一样美,一样可怜,让我选有雀斑的那一个,迷人全在那一点点。”缺陷,是一个人存在的遗憾,也可能是优势,更可能是区分你跟他人唯一的标志。就像我们喜欢描述一样事物时说的那样——那棵最矮的树,那只最小的鸟,那个说话口吃的人。这些明显的特点,有时就是一个人的缺陷,同时也是生而为人的理由。有美妙身材的姑娘,注定有一张平凡的脸。而拥有漂亮脸蛋的女孩,却有令人遗憾的肥胖身躯。当然,也有完美的女孩,她不止有曼妙的身材,还有沉鱼落雁之容,可惜的是,她被人喊“苶子”,在人前傻笑,口无遮拦,被人骗,又被人厌恶。上帝是公平的,人们总这样说。你得到多少,也将失去多少。所谓的圆满,也终将在长路上以永恒的姿势向你招摇,难以企及,却永无倦意。
前几年结识吴老师,他有特别明显的缺陷——秃头。但同时,他又拥有一副长髯。每次跟他说话或者读他文章,总让我想起沈周的《化须疏》。所谓化须,就是向别人化点胡须来。这里有个有趣的故事,据说沈周有个朋友,叫赵明玉,此人长相俊美,对自己的外貌穿办特别讲究。可惜的是,这样一个人,却没有胡子,于是,朋友们就替他出谋划策,这个说药补,那个说食补,争论不休。沈周蓦想起有个朋友叫周宗道,此人是个美髯公,便说“佛家有化缘一说,赵兄何不向周兄化须?”众人均叫好,于是,沈周当下就铺纸研磨,给周宗道写了一份信,这封信就是具有黄山谷行书神韵的、流传至今的书法名作《化须疏》。
《化须疏》中这样写道:伏以天阉之有刺,地角之不毛,须需同音,今其可索,有无以义,古所相通。非妄意以干,乃因人而举。康乐著舍施之本,崔谌传播种之方。惟小子十茎之敢分,岂先生一毫之不拔,推有馀以补也。宗道广及物之仁,乞诸邻而与之,存道有成人之美,使离离缘坡而饰,我当榾榾击地以拜。君对镜生欢,顿觉风标之异,临河照影,便看相貌之全。未容轻拂于染羹,岂敢易捻于觅句。盛矣荷矣,珍之重之。谨疏。
吴老师跟赵明玉正好相反,他是无发多髯,我开玩笑说,吴老师大可不必化发去,只一副美髯,便可消除身体的其他缺陷了。
《酉阳杂俎》里记载:“今妇人面饰用花子,起自上官昭容,所制以掩黥迹。”段公路在《北户录》里叙述比较详细:“天后每对宰臣,令昭容卧于案裙下,记所奏事。一日宰相对事,昭容窃窥,上觉。退朝,怒甚,取甲刀札于面上,不许拔。昭容遽为乞拔刀子诗。后为花子,以掩痕也。”这就是如今我们在电影电视里常常得见的梅花妆的来历,后来,民间演绎出一段故事:“武则天将上官婉儿倚为心腹,甚至与张昌宗在床榻间交欢时也不避忌她。上官婉儿免不得被引动,加上张昌宗姿容秀美,不由地心如鹿撞。一天,婉儿与张昌宗私相调谑,被武则天看见,拔取金刀,插入上官婉儿前髻,伤及左额,且怒目道:‘汝敢近我禁脔,罪当处死。’亏得张昌宗替她跪求,才得赦免。婉儿因额有伤痕,便在伤疤处刺了一朵红色的梅花以遮掩,谁知却益加娇媚。宫女们皆以为美,有人偷偷以胭脂在前额点红效仿,渐渐地宫中便有了这种红梅妆。”原本一个惩罚导致的斑痕,竟然成为美妆。原本的缺陷,也成为美之本。这也是有意思的事。
我曾经认识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既娴静又活泼。在婚娶年龄,许多的男孩来提亲,他们都无法获取她的中意。直到遇上来自另外省份的打工青年。这真是大跌眼镜的事。但事情存在,便有它的正确性。她跟他远走高飞,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让那些曾经心醉神迷的追随者念念难忘。直到多年后,人们才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孩,之所以不愿意留在出生地,是因为她有某种难以出口的缺陷,她不想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被人指点,讥笑,她应该早已料到,当人们知晓了她的真实情形,会怎样地厌恶和唾骂她。她在传说中将一直美丽下去,因为周围村里,再没有出现一个比她更美丽的姑娘。
我身边不乏纹身者,有人为好看,脖间、后背、脚腕纹得是自己喜爱的图案。也有人为的是纪念,这些纹身多名字或有意味的图案,纹在胸前或隐秘处,没有人察觉。为好看的虚荣心和被爱束缚,其实是自身的软肋,会痒,会疼。当然,也有人将图案纹在胎记或者痣瘊之上,用可示人的傲娇,来掩藏原本的不堪。
凡美妙的,都有印痕。
凡圆满的,必有缺陷。
上学的时候,教室在一个特别黑暗的窑洞里,夏天,差不多所有下午我们都在外面明亮的阴凉之地上课。顽皮的男同学坐在石墙上,斜挎着花书包,书包里放着水和石板。如果家里有个军用水壶,且家里只有你一个人需要,这个军用水壶就会被大人放到你的花书包里。倘若没有,一个被洗净的玻璃酒瓶或者醋瓶就是你的水瓶。我一直记得,我们刚刚认识几个字,但老师突然要我们重新学习生字表,因为所有的字,都简化了。那些原本认识的字,经过简化后,变得很别扭,但我们并不抵触。我们在树荫下背诵生字表,取出水瓶喝水。然后放回去,在石板写字,石笔摩擦着石板,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突然,一个叫小林的男生大喊,你们快来看呀,快来看呀。我们看见他的水瓶已经碎了,水将他脚下的石头浇得湿淋淋的,他高高地坐在石墙上,从上面伸下一条腿来,小腿上的血,正源源不断地顺着脚后跟滴下到地下。但他似乎并不疼也不怕,他将腿弯回去,手里拿着碎了的玻璃瓶上的某一块,在伤口上又划了一刀,在我们的惊叫声中,他从伤口里面,拉出白白的一截东西。他笑嘻嘻地问,这是什么呀?老师这时已经跑过来了,他大声地呵斥小林,并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勒在小林的小腿伤口上方,拦腰抱起小林就往南村卫生院跑。
第二天小林瘸着腿上学的时候,不无炫耀地说,我算知道,人的腿怎样就瘸了。这是第一次见到被我们常下里判断为用错误方法去探求秘密来源的人。之后他显然成熟了很多,比如,当其他小孩被石头绊倒,膝盖和手腕流血的时候,他总是很有经验地用绳子样的东西,比如跳绳,毛线,小手绢,有时他会用一根柳条替受伤的小孩勒住伤口上方,来控制伤口的出血量。如果你只是擦破了皮,他会到墙根,挖一把黄土,放在手心里,仿佛挑拣之后,将土撒在你的伤口。这种通过不断出错获取的经验,似乎在大人们那里,并不算什么,但对于我们来说,他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几年后,他竟然去南村卫生院当学徒,开始跟贾医生学医术。
我在初次参加工作的那几年里,特别胆大,膨胀。好像一个一直被捆绑的人,突然被释放般,因获取到一丝自由的气息而欣喜若狂,为所欲为。也就是从这时候,我的身体里开启了试错模式。先是爬了没人敢爬的东山,因为我对此地并不熟悉,不知道山上有多少个坟堆,有什么动物出入,也不知道村里人的忌讳,我只是看到山顶上,孤兀地立着一棵树。像是某种召唤,也像是我身体里饲养着一只暴躁的小兽,在一个下午,我独自向着山顶走去。直到爬完第二座山,我才明白,那株树,也并不在我目力所及的任何一座山的山顶上,它在很远很远的某座山顶上,在它身后,还有连绵不绝的更多的山脉。我无比沮丧地垂下头。山风吹来,夕阳缓慢地沉下去,我面前的来路渐渐暗下去。当我无比狼狈地连滚带爬地下山,回到宿舍时,脱下被树枝和石块勾破的外衣,觉得自己的失败并不令人懊恼,相反,有一种全新的体验和秘密充溢着我。人们对自己的错误是如此地容易妥协和消解。
有了第一次,接下来便有了第二第三次,我背着人偷偷学习开车,愣把一辆解放车从沟里直接开到了山上。又学骑摩托,碰得浑身伤痕。十六七岁年纪,仗着父亲职位的缘故,别人不敢教训,自己也恬不知耻。直到发生山体坍塌的事件。我站在塌方对面的山上,看着那些人,一个个饺子一样被下到深渊之锅,胆战心惊。一下山,就看见了黑着脸的父亲,对着我吼道,回!我乖乖地跟在他后面,不时为抬担架的人让路,担架上,那些受伤的人,血肉模糊。还有一些担架,被白布严严实实地蒙着。
许多年之后,我遇见了东黎姐,她说,一个人,一定要曾经沧海。这时候,我的身上,布满时间中渐渐痊愈的伤痕,还有昨夜蚊子叮下的包。一些消息正在传播,而远走的人,正在归来。所有这些,风轻云淡,我已经是一个很安静很低调且很容易满足的人了。
黑陶问周晓枫:曾听你谈过一个观点,你的散文写作,就是在不断“试错”。当时印象很深。后来在《有如候鸟》后记中,也读到你这样的表达“我必须尝试打破学做习惯里那些自以为是的正确,持续去试错。”在我理解中,试错,就是创新,就是义无反顾地突破既有的,被流行观念所固定的疆界。
周晓枫答:所谓试错,其实是对常规套路的反叛,是对自我挑战的鼓励,就是试图打开另一种对的可能。数学存在对错,但文学没有标准答案。在我看来,创作上害怕犯错,这才是最大的错。
试错法,差不多是所有手艺人都会用到的一种方法。前人经验,能提供的只是范本意义的存在,而无法指引和实现一个人对世界、对自己所操持技艺的好奇和真正拥有。即便不是手艺人,一个人在年轻时候的叛逆、冒险、不羁,乃至失败,都是试错的金石。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吗,苦难是世上一切人们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而我们对别人所赐的经验性的财富从来都嗤之以鼻,不视珍惜。
前段遇见一个朋友,他说在之前,他曾对一些文学讲座充满向往。他像我们起初以为的那样,试图相信通过前人既有的经验的传播,获取走向开悟的捷径,但几年下来,并无多大的收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验,每种经验获得方法不同,也就是试错的手段各各有异。似乎是捷径,但听起来更迷糊,与自己的经历和思考南辕北辙。他说,世上根本没有捷径,无论怎样的道路,都不可能省去你任何一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试错是这个世上最普遍的方法,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香水》中,将这种试错法叙述到了极致。寻香,是这本书的主题。在充满粪便、死老鼠、死人味、烂厥果和烧焦的兽角,以及鱼类内脏腥味的圣婴公墓旁的菜市场,一个叫格雷诺耶的男孩一出生,便注定成为一个坚定而完美的试错者,在寻香的路上孜孜不倦,毫不气馁。在他稍稍大一点的时候,他就凭着自己敏锐的嗅觉,去研制各种香水,他通过植物提取精油,比如,薄荷,薰衣草,紫罗兰,松树叶,桉叶,樱花,柏树叶,老自草,橙子,茉莉花,玫瑰花,水仙花等等,他不断地实验,让各种味道出现在香水瓶里。最好的香水,据说是各种精油的混合物。格雷诺耶在收集各种精油的路上,跌跌绊绊,来自植物的并不是全部,他后来灵光一现,从苍蝇、幼虫、老鼠和小狗这些小动物身体上获取油脂。他在夜里悄悄溜进牲口棚,用涂上油脂的布,把牛、羊裹起来几个小时,但这些活着的动物所对死亡的抵抗所产生的大量汗水,因含酸太多而破坏了热油脂。这就导致他残暴习性的逐渐显露,他必须将所取物弄死,才能获取到更纯正的油脂。他遇见了一个散发着青檬味道的姑娘,惊讶地发现,这才是世上最美的味道,带着爱、遐想和甜蜜的味道,但是,没有一个活人的油脂能完整的被提取,他只有将她杀掉,才能获取到理想的人脂。这是以往香水师从未实践过的一种方法,他用这种残忍的试错方法,最终冲破从植物中提取香水这一传统工艺,采取人油制作出世上独一无二的香水。无论他是那个猥琐的、阴郁的热爱香水的狂热者,还是让众人通过香水产生幻觉,失去对现实的判断,失去理智和愿念,变得淫荡不知廉耻,且对他充满膜拜和拥戴的王,他真实的身份,只是一个试错手艺人。一个终将带着自己的经验消失的人。
据说试错法成果非常卓著,电动机、发电机、电灯、变压器、山地掘进机、离心泵、内燃机、钻井设备、转化器、炼钢平炉、钢筋混凝土、汽车、地铁、飞机、电报、电话、收音机、电影、照相等的发明都是由试错法带来的。通过试错法的推行,带动了社会发生神速进步。具体到自然界的进化,包括人类,就是试错方法。所以,人类才没有完全相似的两张脸同时存在于人间。这也意味着,你,我,他,我们都存在于某种庞大体系的运转试验中,我们以为的独一无二的人生,也不过是为无数后人提供范本和案例样品。
作为写作者——世上成千万种手艺人之一,来自对内在研判和自我能力的否定和探索,也是写作手艺人必须经历的过程。如果写作手艺人具有极其强烈的危机感,他最直观的表现形式,便是他的不安分,不甘于固守思维窠臼,极其敏锐,略带神经质,不停试错,求变,求新。只求勇敢、不怕失败,才可能最终走向艺术之巅。当那种文本的、文体的、思维惯性的重复一旦出现,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试错。这世上,显然没有哪条路不是前人走过的,我们亦步亦趋,循着他们的脚步,虽令人沮丧,但也令人笃定。海明威说:对于一个真正的作家来说,每一本书都应该成为他继续探索那些尚未到达的领域的一个新起点。他应该永远尝试去做那些从来没有人做过或者他人没有做成的事。
火须摧毁,摧毁,摧毁
只有拯救才值得付出这般代价
毁掉大理石上那赤裸的表皮
才会造成一切形式一切美
热爱完美因为它是一道门槛
但跟要否定着早已驰名的完美
遗忘着死去的完美
不完美是一种突破
(配图:朱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