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啓章
阳春三月,杏枝含苞,桃花吐蕊,草木泛青。在惠风送畅,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偕爱人欣然登临湟中县鲁沙尔金麟山,回味历史的变迁,览阅刘琦山神庙今日的风采。
刘琦山神庙坐落在金麟山的一处山凹里,它和名驰中外的黄教圣地塔尔寺遥遥相望。沿山坡拾级而上,迎面便看到上书“金麟山门”四个金色大字的山门,再上几个台阶右行数步就来到了山神庙门前。庙门,不算高,也说不上很大,门板龟裂,油漆斑驳,似乎历经了岁月的沧桑,饱尝了四季风霜雨雪的洗礼。其实,它的修建年代并不久远,只是由于日晒月浸的缘故罢了。门两旁摆放着两个生铁铸就的硕大的长长的香炉,升腾的烟雾缓缓飘向空中……
跨进庙门,只见高高的台阶上是供奉刘琦塑像的大殿,坐北朝南,色彩艳丽,肃穆庄严。殿前左右摆放着信徒们捐赠的两个高高大大的香炉,里面的香烛竟像柴火般地熊熊燃烧着,浓烈的烟雾弥漫了整个庙宇,同时还送来柏叶的清香味儿。大殿右侧,矗立着一棵曾经经历了山神庙由盛到衰,再由衰到盛的岁月的旃檀树。它扭曲着身子,皲裂了树皮,将数根虬枝顽强地、骄傲地指向茫茫苍穹。
据说,刘琦山神最灵验,几乎是有求必应,因此每到每月的初一、十五日,前来上香求官、求财、求儿女的人不计其数,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尤其每年的正月十五更是鼎盛之日。前来上香的这些人中有手握大权、威震一方、呼风唤雨的封疆大吏、达官贵人。但可笑的是,为了遮人眼目、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这类人不是明目张胆地来,而是趁月黑风高的时候悄然而至,悄然离去,香钱自然不会少;腰缠万贯的暴发户或“发财有方”的大老板们,则脖子上拴着手指粗的金项链,手指上戴着硕大的金戒指,耀武扬威地来,出手阔绰大方,动辄眼睛一眨不眨地将成千上万的金钱献上,深受看庙人的青睐;家道不畅、时运不济、一心想改变命运的老百姓,手里攥着几个辛苦钱,诚惶诚恐,满脸虔诚,匍匐在地;无法生儿育女、受尽社会和家庭责难的已婚妇女更是盼儿女心切,也将打工做活的辛苦钱大把大把地撂在这里,一点也不心疼;那些一心想金榜题名、成龙成凤的莘莘学子,在家长的陪伴下也来这里撒钱,祈祷……在这里、在刘琦塑像前他们全都去掉了生硬威严,收敛了傲气和霸气,全都放下架子,爬伏在泥像前成为了凡夫俗子。
置身仙气浓浓、香烟袅袅的氛围里,我想起了史书上有关刘琦的记载———
据河州府志记载:刘琦是甘肃省河州府大河家刘家寨人(今甘肃省积石县),是明朝永乐九年的进士,善骑射。他于永乐十七年被派驻西藏,藏族人称他为“通哲斜巴隆保”,其实就是明王朝与西藏政府间往来传递信息的交往官员。入藏后,他针对西藏有些地方的落后状况,采取政教合一的策略,大力推行内地先进的工农牧业生产技术,改进劳动工具,促进了农牧业的发展,也使民众增加了收入,因此他深受西藏当地人的拥戴,后被西藏政府聘任为财贸官员。
刘琦仙逝后,西藏加诺(藏王)为追念他的功绩,敕封他为“业斗侯”,即地方护法神,并绘制画像挂之于各寺院,供民众纪念膜拜,求保佑地方安宁。同时,尊称他为“阿米刘琦日拉”即(财神爷),与太上老祖鲁班一同供奉,收受香火,相沿成习。后来,塔尔寺三世活佛赛多阿旺旦贝嘉措从西藏请来刘琦护法神像供奉在康熙五十六年为达赖修建的祈寿殿外的右神堂中。同时,亦在各经堂门内左侧墙壁上悬挂他的画像,还在每年正月十五日的“观经会”上把他的画像摆上酥油花架,供人们瞻仰膜拜。
至于他是如何成为山神的,民间是这样传说的:清朝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七世活佛班禅额尔德尼由藏进京朝觐皇帝,行至青海香日德住宿。有天夜里,他梦见一位头戴官帽、身穿朝服的官员怀抱一桶酸奶敬献给他,并诉说塔尔寺佛位大,没有他收受香火的地方,恳请给他一处能看得见塔尔寺的地方修座小庙,做个护法神,以保护一方的平安。次日,班禅行至小花寺见祈寿殿外神堂里供奉的一幅画像与他梦中的人物无二,遂忆起了梦中的情景。他当即指示五世赛多把刘琦安置在能看得见塔尔寺的地方做护法山神,并赠白银一百两。五世赛多遵照指示,遂选址在鲁沙尔金麟山的半山腰里,亲自设计建筑图案,修成坐北朝南的砖木结构的大殿三间。当时的大殿建筑气势雄浑,雕梁画栋,斗拱飞檐,精巧玲珑,庙内外广植松柏杨柳,奇花异草。每到春夏之季,庙内花香扑鼻,莺歌燕舞。庙外松柏挺拔,榆柳成荫,鸟飞蝶舞,十分壮观,成为鲁沙尔“古八景之一”。
解放后最初的年代里,刘琦山神庙四时收受香火,人们上香拜佛,倒也相安无事。后来,国内政治运动叠起,各派冲突不断。特别是1966年在全国“大破四旧,大立四新”的浊浪中,刘琦山神庙厄运难逃,大殿被拆除,神像被捣毁,看庙僧人被赶走,法器被毁坏,偌大的庙内除了一堆堆的破砖烂瓦、一截截的断垣残壁外,就剩下一棵旃檀树孑孓独立,形影相吊,几近干枯。
后来,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国运昌,百姓安,宗教政策宽泛。1984年,时任全国人大常委會副委员长的十世班禅额尔德尼·却吉坚赞来塔尔寺时指示按原样重建刘琦山神庙。信教群众和信徒们闻风而动,四方募捐,八方求援,历经十多年的艰辛劳作,刘琦山神庙里的三间大殿于2002年在原址上建起来了,此后根据经济实力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改扩建,遂成为现在的规模。刘琦山神庙重新焕发了青春,饱经风雨雷电、日月变幻的旃檀树又枝繁叶茂、蓬勃旺盛了。为了给它作伴,人们还在它的左面新栽了一棵旃檀树,嫩嫩的,鲜鲜的。毫无疑问,她将随着山神庙的存在而日益生机勃勃。
进得庙来,除了观瞻精巧绝伦的建筑艺术和泥塑技艺外,我还想看看抽签算卦的人。他们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态。我看见,一张米黄色的小桌上有很多纸片,上面写着些有求必应、心诚则灵的字样。一位解卦的老者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静静地、习惯性地观察着每一位进庙来的人,揣测着他们的钱袋。一个签筒也很傲气地立在那里,里头装着千人摸、万人捧的卦签。日积月累,签筒被人们的汗油浸沁得油渍乌黑,那天意或玄机仿佛就在那里藏着,猛不丁跳出来,让你在命运的河流里或喜极而泣,或垂头丧气,或甘愿沉浮,或奋力跳出……
突然间,一个黝黑粗壮的中年汉子手捧三炷香急步跨进大殿的门槛,双膝跪倒在刘琦的塑像前,鸡啄米般边磕头边祈求:“财神爷,财神爷,您保佑我今年发个大财,我实在太穷了。发了财我一定来给您老人家还个大大的愿!”随后,他把一张皱巴巴的钱放在供桌上,捧起签筒在袅袅的香烟里旋了三旋,然后满怀希望地抱给解卦的人去了。我笑了。这不正应了人们常说的“平时不烧香,忙了抱佛脚”的那句话吗?
大殿里依然是香烟缭绕,上百盏酥油灯把殿内照得如同白昼。大殿正中塑着头戴官帽、身着朝服的刘琦。他面庞白净,三缕白须垂在胸前,威严中透着慈祥,慈祥中透着威严,打量着眼前一拨又一拨的善男信女和凡夫俗子。塑像前,是一位头发散乱、表情木然、衣着不洁的女人在喃喃低语,听不清她到底诉说着什么。
山神庙的上方和南北方向还修建有诸多的殿堂,里头供奉着许多面目或慈祥,或狰狞,或好看,或难看的神像。而最让我惊讶的是原来财神竟有红财神、黄财神、白财神、黑财神之分,这让我确实又长了知识。院子里有镶金镀银的法轮,悠悠的诵经声从大殿里传出来,飘散在庙宇的上空,久久不散……我想,这诵经声,还有这随风飘曳的经幡,一定还和六百年前明朝永乐年间的一模一样。当年金麟山脚下没有这座生气勃勃、繁华异常的小镇。有的只是茂密的原始森林,绿毯般的草地和健壮威猛的牧民,还有终日陪伴他们的藏狗、野狼、棕熊……野花争奇斗艳的草原上撒满了珍珠般的牛羊。宗喀巴大师的父亲鲁本格挥鞭策马,威武剽悍。母亲香萨阿且在打酥油,满脸的汗水……
我突发奇想:假如山神刘琦真的有灵,在他的法眼里如今的这座突兀而起的小镇又会是什么样子呢?目睹它近百年来天翻地覆的巨变,他一定会迷惑不解,一定会惶恐不安,也一定会惊讶无限。他可能也很庆幸,因为他真正看到了鲁沙尔“秋风萧瑟今又是,换了人间”的巨大嬗变。她的巨大嬗变不也正是我们伟大祖国嬗变的缩影吗?
岁月更迭,沧海桑田。在往后尚不知晓的岁月里,刘琦山神庙脚下的这座小镇还会变幻出许多让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奇迹来……
出得庙门,举目远眺,雄伟险峻的拉脊山麓横亘天外,莽莽苍苍,气势雄浑,峰尖岭顶,白雪皑皑,云雾缥缈。山下的鲁沙尔镇更是朝气蓬勃,璀璀璨璨,城市的熙攘声浪直冲云霄,如流的街市在时光的河流里訇訇地流淌,永不停息……
走了几步,我忽然记起刘琦山神庙竣工碑上的那首诗来:旭日映红金麟山,青烟缭绕大雄殿。盘古造就莲花地,佛祖菩萨渡众生。神泉水源远流长,菩提树根深叶茂。金麟山色景宜人,神藏课玄机莫测。
是啊,历经六百多年岁月的刘琦山神庙里还藏匿着多少人們至今尚未知晓的秘密?还有多少发人深思的启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