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贺 林 by He Lin
古代诗人咏石的很多,但咏石诗为其诗歌代表作的很少。但有位宋代诗人,他的咏石诗仅有一首,却是他诗歌的代表作,且被评为“有意矫西昆体之弊,为世人传诵”。这就是黄庶和他的《怪石》诗。
说到黄庶,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他有个鼎鼎有名的儿子,那就是与苏轼齐名,被称为“苏黄”的北宋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黄庶,字亚夫,一作亚父,晚号青社,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
宋初诗坛沿续晚唐五代诗风,声势最盛的诗歌流派是西昆体。西昆体的特点是辞藻华美,对仗工整,但思想内容贫乏空虚,脱离社会现实,缺乏真情实感。黄庶有意矫正西昆体之弊,提倡学习诗风奇崛的韩愈,不作骈偶浮丽之词。《四库提要》说:“庭坚之学韩愈,实自庶先倡。”
黄庶《怪石》诗为《和柳子玉十咏》中的一首。柳子玉即北宋书法家柳瑾,子玉是他的字。今人认为,这首诗作于作者任青州通判时。诗题又作《和柳子玉官舍十首》。柳瑾、黄庶所咏都是文彦博在青州所修的官署,其中的怪石也是官署中的石头。有的选本仅根据诗题,认为黄庶所咏的是柳瑾的官署,实为望文生义。文彦博在《潞公文集》中有诗说:“怪石罅中栽薜荔,壁菊阴里种麻黄。”说明他也喜欢观赏石、花木,经营园林,他在官署庭院中放置怪石也是自然的了。这种点缀庭院的石头多旁植花卉竹木,称为看景石或看花石、水上石,今多称为景石。正是这样一块看景石,也引出了黄庶的《怪石》诗。
《怪石》诗有两个版本。其一作:
山鬼水怪著薜荔,天禄辟邪眠碧苔。
钩帘坐对心语口,曾见汉唐池馆来。
另一版本作:
山阿有人着薜荔,庭下缚虎眠莓苔。
手磨心语知许事,曾见汉唐池馆来。
先看第一个版本。山鬼,山神。薜荔,桑科攀缘性灌木藤本植物。屈原《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天禄、辟邪,传说中的两种兽,似鹿,长尾,一角者为天禄,二角者为辟邪。一二句将石头比作披着薜荔的精怪、眠躺绿苔的神兽,前者人形,后者兽形,不仅写出了石头似人似兽、怪状莫名的外形,也写出了石头的情态与神韵。后两句由石头转到诗人。“钩帘坐对”,形状奇特的石头让他不觉用帘钩悬挂起窗帘,静静地坐着,长久地与石头默默相对。心语口,即不会说话的“心”,告诉会说话的“口”,即推想、心想,表述奇特。他心中浮想联翩,感叹很多。但说出来感慨最多的就是“曾见汉唐池馆来”,是说这块石头历经沧桑,经历了汉唐,不知有多少古人也曾经这样地与它默默相对,这样静静地欣赏过它。诗人没有说出来的是,石头还将继续存在下去,但自己的人生却是有限的,将来又不知有谁还会像我一样这样来赏读它。
再来看第二个版本。如果说“山鬼水怪著薜荔”是化用屈原诗句,而“山阿有人着薜荔”则太露痕迹。石头明明在庭院,又何来“山阿”呢?“天禄辟邪”是两种神兽,更为奇特神秘,高过“庭下缚虎”。而第三句“手磨心语知许事”多了用手摩挲石头、用心欣赏、与石对话的神态,也少了“钩帘坐对”的终日与石默默相对、人石相通的意境,应是各有所长。
两版本相较,前者高于后者,可能后者是误记传抄的结果。赵令畤在《侯鲭录》中所引为第一个版本,赵令畤生活在北宋末南宋初,可证第一个版本为是。
这首诗句式奇特,想象奇绝,明代周季凤在《山谷黄先生别传》中说:“庶有名句,句律奇崛,世谓‘山鬼水怪著薜荔’之体。”
黄庶另有四首咏石诗:《隐真斋庭多怪石小诗求数株》《斑石枕联句同向宗道》《磬石》《醒石》。第一首从诗题可见黄庶爱石,乃至写诗向人求石。第二首诗是他与向宗道联句咏斑石枕。后两首诗同属组诗《和白云庵七首》,其中《醒石》诗较好:“老僧拂拭待游者,云骨一片莓苔青。尘埃万事心若醉,到此不觉令人醒。”
古代赏石中多篇幅较长之作,但多湮没无闻。该诗仅仅是短短的一首七绝,却如一粒金子般经受住了时间的淘洗,至今熠熠生辉。石不在大,在神韵美感。诗不在多,而在于精。唐代诗人张若虚仅存一首《春江花月夜》,却有“孤篇冠全唐”之誉,乾隆一生写诗四万余首,却无人记得一首。艺术追求无止境,不在数量,而在质量。藏石亦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常见有人自夸有石多少吨,多少方。但如果有量无质,越多越成负担。而有人收藏一两方人所共知的精品,常常说起那方石,就会想到那个人,提起他的名,就能想到他的那方石,正所谓“人以石名,石以人名”。
诗人,要在诗艺上锐意进取;赏石家,要在石艺上不懈追求。这就是黄庶《怪石》诗给我们的一点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