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泽雨
(渤海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辽宁 锦州,121000)
花鸟字又名龙凤字、以名作画、变形字、艺术书法等。花鸟字因笔画多用花鸟图案表示而得名,最早可追溯到东周时期的鸟虫书。鸟虫书经过千年的流变,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以花鸟字的称谓被众人知晓。为方便叙述,本文关于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相关论述均采用鸟虫书,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相关论述统一采用花鸟字。花鸟字是文字与绘画的大胆结合,字里行间透露出高贵华丽的气质,是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丰富民众精神消费方向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东周时期战乱频繁,各地诸侯称霸一方,加速了文化的传播与交流,青铜器具大量铸造,促进了鸟虫书的诞生。以楚国为例,楚国文字的产生经历过了一个发展与变化的过程。在春秋的中前期,各国的文字都和周王朝保持一致,器物的造型也是同一种类型,但随着周天子的权利与势力日益削减,各国势力逐渐强大,各自的文化特征逐渐地成型并发展。郭沫若先生曾指出:“东周而后,书史之性质而变为文饰,如钟鎛之铭多韵语,以规整之款式镂刻于器表,其字体亦多作波磔而有意求工。又如《齐国差鑱铭》亦韵语,勒于器肩,以一兽环为中轴,而整列成九十度之扇面形,凡此均于审美意识之下所施之文饰也,其效用与花纹同。中国以文字为艺术品之习尚,当自此始。”[1]由此可见,文字的装饰性已开始表现在青铜器具上,产生了一种新的字体——鸟虫书。
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对鸟虫书的名称进行了阐述:“自尔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晋书·卫恒传》中提到:“王莽时,使司空甄酆校文字部,改定古文,复有六书:一曰古文,即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三曰篆书,即秦篆书也;四曰佐书,即隶书也;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书,所以书幡信也。”从上面两段记述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先秦时期就有“虫书”之称,到了新莽时期才改称为“鸟虫书”,这一时期,这种书体也被称其为“鸟书”。据《后汉书·蔡邕传》中记载:“后诸为尺犊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可见东汉时期又有“鸟篆”之说。
无论是先秦时期的“虫书”,还是新莽时期改称的“鸟虫书”“鸟书”,亦或是东汉时期的“鸟篆”,都属于鸟虫书。虽然名称多样,但都是一种“以具象或抽象的鸟兽鱼虫形体来装饰美化文字笔画和结构的青铜器铭文”[2]。
这一时期鸟虫书在名称上并没有发生更多变化,依然延续着秦汉时期流传下来的名称。鸟虫书在这一时期受其它字体的影响有所发展,尤其受飞白书影响最为明显。唐代张怀瓘在《书断》中阐述了“书有十体源流”,包括:古文、大篆、籀文、小篆、八分、隶书、章节、行书、飞白、草书。其中飞白指的是汉朝大书法家蔡邕创造出的一种点画中带有一丝一条的露白的书体“飞白书”,“飞白书”笔画之间似鸟头燕尾,横竖的笔画丝丝露白,飞笔断白,似枯笔。这种书体具有特殊的趣味性与强烈的新奇感。
鸟虫书的那种灵秀之气和极高的艺术创造性是之后的任何一种书体都难以达到的,在退出通用文字的范围之后,依然延续千年之久,明清之后便从民众的视野中消失,只留下民间传说,被称为民间的杂耍。在庙会、集市中,所见被称为“花鸟字”或“以名作画”的民间艺术,正是受“飞白书”的特殊性与装饰性的特点影响而演变过来。
直到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生产力水平不断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注重文化生活的质量。历代的艺人们不断吸收各式的文字、图形符号、鸟虫书、飞白书等精华,借鉴了西方的文字与绘画艺术,加上自身的创新与研究,使花鸟字具有了独特的造型方式和表现手段。犹如中国书法的样式,3000多年以来历经了大篆、小篆、隶书、楷书等一系列的变化,鸟虫书的文字样式也不断发生着变化,当今已变成一种民间的传统艺术。直到20世纪90年代,徐州泉山区的民间艺人以一种特殊的文字样式发声,这特殊的文字样式便是“花鸟字”。“民间花鸟字的形成深受鸟虫篆的影响,甚至可以认为它的产生建立在鸟虫篆的基础之上,是对鸟虫篆的一种继承与延续。”[3]这里所说的鸟虫篆正是前文所提到的鸟虫书。
民间花鸟字又被称为“龙凤字”、“藏字画”等。这一时期的花鸟字多被用来书写人的名字或书写具有吉祥意义的文字,那种书写人的名字样式又称其为“以名作画”。花鸟字的各地叫法多样,以锦州为例,这种文字样式叫做“花鸟字”或“以名作画”。也有人称其为“意匠文字”[4](p502)和“民间美术字”[5]。虽名称较多,其实都是对于花鸟字的不同解读,但总的来说,花鸟字是一款充满设计感的装饰性文字样式。
鸟虫书在发展过程中,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载体的发展。鸟虫书属于一种装饰性质的纹样,在春秋战国与秦汉时时期,鸟虫书往往被印刻在一些兵器、乐器、青铜容器与玺印之上。例如1978年,河南省淅川县下寺楚墓中出土的“王子午鼎”(图1),其铭文就是鸟书的字样,字体也是目前最早刻有鸟书样式的楚器铭文。1965年出土于湖北省的春秋晚期越国青铜器“越王勾践剑”的剑身上也刻有“钺王鸠浅”和“自乍用鐱”的鸟虫书样式的铭文。1961年山西万荣县庙年出土了“王子于戈”,在戈的各面同样有鸟虫书的铭文。鸟虫书在春秋战国时期被较多地运用在兵器之上,起着装饰效果。
图1 “王子午鼎”上的部分铭文
图3 清代民间中堂画
秦汉时期,鸟虫书开始从青铜器中逐渐发展到玺印、瓦当中。在秦始皇的玺印“授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中就融合了鸟的形象。蜿蜒盘曲的鸟虫书在秦代瓦当之中也有体现,秦时期的“永受嘉福”瓦当中鸟虫纹样被运用,起到了装饰的效果。两汉时期鸟虫书也被运用到“千秋万岁”的瓦当之中,以鸟虫书为印文的玺印,以“日利”与“武意”的文字为题材居多。鸟虫书以一种独特的印文,以华丽的印文样式被刻在玺印上,其特征是表现出弯曲回旋的花、草、鸟、鱼、虫的简化形象,以及鸟首高昂、鱼形栩栩如生的形象。在汉代青铜器中也可以看到鸟虫书的身影,1968年满城陵山的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西汉时期的“错金银鸟篆文铜壶”上面布满鸟虫书的纹样,其文字样式以装饰为主,高贵华丽,极具装饰性效果。
花鸟字的载体从玺印、瓦当中发展到了石碑、经书、中堂画、木版画上面。位于偃师市缑山之巅的唐代时期的“升仙太子碑”中的“升”(图2)字便是运用了鸟虫书的纹样,将笔画替代为鸟形,并运用飞白书的丝缕状效果,生动形象。北宋时期释道肯集篆《三十二篆体金刚经》中运用了32款字体,其中便有鸟虫书的纹样。明代刊本《三十二篆体金刚经》中“因缘得福”四个字,融入了不同形式的鸟的形状,笔画之间同样运用了飞白书丝缕般的样式,极具特色。清末民初鸟虫书被运用在了中堂画之上,文字与图像相结合,以体现“来福寿星”(图3)四个字。清末时期的木版画上也有着鸟虫书纹样的“精气神”(图4)三个字。
图4 “精气神”字样的木版画
在20世纪90年代后,民间花鸟字的载体也从中堂画、木版画转向了对联、白色卡纸上。以白色卡纸为底,用宽板笔在上面绘画。如民间花鸟字“笑口常开”(图5)四个字,这时的花鸟字只是民间艺人的商业行为。随着人们文化生活的丰富,花鸟字的创作载体更加广泛,其内在的艺术符号元素经过提炼与加工,运用在对联、石材、剪纸之中。比如在剪纸中,将艺术作品中剪出的形象与花鸟字的艺术元素结合,使剪纸作品不仅具有朴素的艺术韵味,也增加了一丝花鸟字带来的装饰效果。更有甚者将花鸟字的符号提取出来,经过提炼、加工与重新的组合,应用在家居装饰上面,或者将花鸟字的图案印刻在布艺中,如“沙发布艺”(图6)中所体现的被简化与提炼的花鸟字,这种提炼的方式亦可运用在产品的包装之中,如“雪花膏”(图7)也正是运用这种提炼出来的纹样加以装饰,达到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使原本的装饰文样获得新的定义与审美意趣。
花鸟字的载体的流变经历了从青铜器到玺印到瓦当再到剪纸、布艺、纸张等多元化的变化。载体的多元化,对社会的进步有着促进作用,也有利于推动国内外文化交流。
图5 民间艺人花鸟字“笑口常开”作者拍摄
图6 沙发布艺
在春秋战国时期,鸟虫书在技法上常常是以一种“错金”的方式出现。所谓错金,就是把金银涂画在青铜器上面。在战国时期,凡是在器物上布置金银图案的,便可以称之为金银错。《西京杂记》中提到“金错绣裆”,便是指用金钱绣成图案花纹的背心。《辞海》中对“错”字的一个解释便是:“用金涂饰”。运用错金的技法使青铜器与虫鸟书相结合,似书似画,极具装饰性。鸟虫书的构成技法以文字结构的稳定为基础,不额外增加多余的部分,以便识别。前文提到的“越王勾践剑”的八字铭文就是为了便于辨识,所以不宜太过复杂,但又迎合了普遍追求装饰美的审美潮流。
图7 沙发布艺
秦汉时期,鸟虫书在技法上以富丽华贵为主。两汉时期汉印对于鸟虫书的技法发展起着重要的促进作用,以汉印为例,汉代是中国古代玺印发展的巅峰时期,也是古代鸟虫书印章的辉煌时期。汉代以鸟虫书为纹样的玺印,装饰手法华贵,印面的笔画布置均匀平衡,留空较少,相对平均,这都是与战国时期所盛行的以鸟虫书为纹样的玺印不同的新特点。这一时期,鸟虫书技法发展的程度较为成熟与完善,以具象化与抽象化的表现形式为主,尤其是具象化的线条呈明显的动物形状,但其笔画之中的动物形象经过变形,不破坏原本字的结构、意义等,通过提炼与归纳达到生动传神的效果。
东周至两汉时期鸟虫书的发展,无论是从名称、载体、技法,都呈现出多种类、更精细的趋势。
唐宋至明清时期,鸟虫书的技法由错金、印刻发展到用笔书写,沿用了飞白书的形式,利用特制的竹、木片作为书写的工具,笔画之中透露出白色底纹,添加以花鸟、鱼虫等形象。这一时期,鸟虫书与飞白书相结合,字里行间不仅体现出花鸟、鱼虫等装饰样式,更在笔画中施以宽笔,以体现飞白之感。在前文提到的“明清代民间中堂画”,正是运用宽笔绘出,笔画之间充满转折与顿挫的韵律感,这种新式的装饰样式又称“飞帛板书”。“飞帛板书不单具有书法艺术的诸般要素——用笔、字结、章法,而且利用字的笔划形态再塑形象,兼有文人书法狂草与绘画写意的双重倾向。”[6](p207)丰富细腻的绘画方式与奔放自由的用笔方式相互结合,达到动静的完美结合。飞白书对于鸟虫书的书写方式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鸟虫书的书写方式由错金向用笔书写的转变富含了艺术家们对美向往的精神情感。
唐宋至明清时期鸟虫书的发展,在名称上并没有其他变化,在技法与载体上,也由宫廷的华丽转向民间的精细。
民间花鸟字在技法上依靠的工具也是各式各样,画笔的种类包含粘绒布笔、礼帽毡笔、细袜布笔、柳树根笔、锯齿状笔等。这时花鸟字文字样式较为大胆,用色果敢随性。花鸟字在行笔之时笔的笔柄正侧要不停地变化,以画出具有粗细变化的立体线条。下笔的角度、笔柄的倾斜程度、行笔与收笔的速度、力度等都决定着线条的造型与作品的优劣。作画时的颜色也十分讲究,颜料浓丽,取色盘中最上面的颜色,宽笔应用浅色而且多蘸。保持笔的湿润程度。以拇指食指捏住笔两侧,轻颤画龙身、重抖画螺线、前后错笔画成山、竖画成竹、横画成水、鸟鱼替换撇捺、点换太阳蝴蝶小花。花鸟字生动地刻画出了以各种丰富多彩的花鸟、鱼虫、龙凤等形象来代替其字本身的笔划,通过这种转化,民间艺人逐渐把鸟虫书创新成为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与表现手法,可谓是字与画的完美融合。其字里行间运用着独特的艺术手段进行创作,画中又不失中国文字的传统基础。由鸟虫书演变成现今看到的花鸟字,这不仅仅是技法的成熟,更是创新思维的发展。花鸟字运用新型的染料,赋予花鸟字新的定义。花鸟字在纸面上作画时,手工艺人们将扁宽的扇面画笔与毛笔一并使用,使作品的画面既有东方的稳重韵味,又有西方的浓丽色彩,画面整体感十足。可以说花鸟字是结合了东西方的艺术的一种有机融合。民间的手工艺人在掌握技法的同时更多的是注重自身的创造能力与想象能力,加以发挥与创作,从而达到引人入胜的效果。
总的来说,由最初的鸟虫书发展至如今见到的花鸟字,历经了千年,从花鸟字的名称、载体、技法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来看,花鸟字从最初的单一装饰性文字向多元性发展,在花鸟字新的定义里不仅包含了装饰的效果,同时也包含了经济价值、丰富文化生活、培养创新能力等多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