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相仇”的父女

文/陈露 编辑/南溪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这对父女也不例外。当父亲走进咨询室，一屁股坐在双人沙发上的时候，跟着进来的女儿一瞪眼，一个眼神朝向单人沙发，父亲也就乖乖地起身坐到单人沙发上，女儿和母亲就并排坐在双人沙发上。但是，父亲嘴巴却不依不饶：“你看看你。”女儿说：“我怎么啦？我的行为无懈可击。”

父女的“交锋”

这个女孩14岁，抑郁症，有自残行为前来咨询。据妈妈说，妈妈工作比较忙，女儿从小是爸爸管得多，成绩也很好；就是最近两年，成绩下降，还很逆反。爸爸说什么，她都要顶撞回去。爸爸也总对女儿盯着不放。女儿接茬说：“每20分钟进来催一次，烦不烦啊。”爸爸反驳说：“你自己自觉，我会进来催你吗？写个作业要写到晚上12点，影响休息，你在长身体啊！你自己为什么不抓紧？”女儿说：“你越催我，我写得越慢”。爸爸说：“你写得快一点，我就不会催你。”父女两个陷入了无限往复的循环之中，双方都是希望对方能先改变，僵局就此呈现。

对于爸爸盯着女儿的事情，妈妈觉得无能为力。因为他们两个都很固执。她劝爸爸退后一步，不要老盯着女儿，但是爸爸根本不听。小的时候，女儿生病发烧，都是爸爸整夜陪着女儿睡的。这种情感岂是说要退后就能退后的。现在发现孩子学业从前10名降到前30名了，爸爸的焦虑无可言表。他反复说：“你要中考了，你得要考上一个重点中学吧！你考什么学校，你首先要规划吧！否则，你的人生就毁了。”爸爸像个预言家，在爸爸灰色的眼睛里，仿佛能看见孩子未来的凄惨人生，这种想象的焦虑彻底把他给击垮了。他控制不住去催女儿，只要看到女儿在那里好好写作业，他就放心。如果女儿在那里晃来晃去不写作业，他的无名火就往上升，一点就炸。和孩子说不了几句，就开始骂，而且骂得很难听。骂得孩子三天不想理他，但还是躲不开他。

孩子有一次无意间在手上划了一刀之后，她忽然发现并不疼，以后只要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往手上划几下，她说：“我割腕就是想发泄，会有解脱感。”这是父女之间很悲哀的事情。父亲明明那么爱这个女儿，催她是关心她的学习成绩、关心她的身体健康。但是女儿对父亲充满恨意，甚至以自残的方式来释放自己压抑的情感。而面对父女的剑拔弩张，妈妈选择了回避。

父亲的未尽事宜

一般家庭里都是母亲管孩子多，父亲这么盯着孩子是因为他当年的一些未了的情结。因为几分之差，他没有考进市重点，在教育系统的父母却没有帮他去搞关系，造成了他现在混得没有同学好，一年没有挣个一两百万，于是他对父母有着强烈的怨念。

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反正我们现在就是这样了，以后要看你的了。”现在看到女儿成绩下降，他就非常紧张。对此，女儿非常不认同，她说：“人生开心最重要。钱是为人服务的。”爸爸说：“钱是经济基础。你没有我们给你提供钱，你能让自己过得那么舒服吗？”女儿看的很清楚，爸爸实际上对他自己生活不满意，就把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但是女儿不认可，她觉得“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要过你们的人生。”

而父亲对女儿的辩驳，更是担心：“你这样的性格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你要遭遇排挤的。你的人生规划是什么？你没有规划，就没有未来。”爸爸的担心字字都在压迫着孩子。女儿说：“爸爸就是这样把我往死里压。”

实际上，这个女孩因为父亲过去的精心呵护和管教，在外面待人接物都很好，所以，父亲的教育是成功的。而父亲说，这个女儿两面派，在外面行为举止得体，但是一回到家，就会和父亲有很大的冲突，甚至扬言不愿意与父亲在一个空间里呆着。

这是很有趣的，但是这种局面不应该简单地责怪女儿有问题，而是家庭成员无意识的“共谋”。父亲因为他早年的一些经历，使他有了一些认知上的误区。他觉得他的父亲不在关键时刻帮他，他当了父亲就要对女儿负责。没料到越管越糟糕，即使女儿有很大的反感，他也在和女儿死磕，这大概就是问题所在。而母亲的不管不顾，无意识地加剧了父女间的冲突。

父母通常会有一些重要的使命，一些价值观，会潜意识地交给孩子去实现。孩子也会出于对家族的忠诚，受到许可和鼓励去完成。比如《无问东西》里“三代五将”的后代沈光耀也会投笔从戎，最后舍家为国，战死沙场。但是派遣过程中的偏差情况是，不考虑对方的天赋、资源储备、年纪，有些过分的要求，使之不堪重负。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曾说：对孩子最有影响力的，是父母尚未实现的愿望。这个女儿非常清楚父亲的需要，需要她替父亲去考上市重点中学，完成父亲的夙愿，女儿说：“有些孩子，父母越刺激越往上爬，我是越刺激，越往下掉。”换言之，父亲不那么过分焦虑，不给孩子那么大的压力，孩子也许能轻装上阵。但是，父亲看不到，搞不懂，一味地站在他的立场上施加压力，没想到适得其反。

家庭生命周期的角色变化

随着女儿的长大，意味着家庭进入了一个新的生命周期，到了家有青少年的阶段。这个阶段的关键任务是增加家庭界限的灵活性，以便允许孩子的独立。根据过程发展带来的家庭变化是：一方面，转变亲子关系，允许青少年在系统内自由出入；另一方面，父母重新关注中年婚姻和职业发展。青少年期本身就是易激动，情绪多变、反复，所以，对青少年的管理是根据需要弹性的、讲究艺术的。女儿长大了，一定程度上是要和父母拉开距离，是需要自己的独立空间，是需要有一些自我处置事情的权利和自由。

这个14岁的女孩，非常有主见、有想法，她的人际交往都不错，只是在家里两面派，这说明是父母所创造的家庭环境让她退回到更小的状态。这个年龄的女孩同时处于独立和依赖的状态，她需要有同父母不一样的想法，同时，也需要父母的引领。而对她来说，学习是重要的，但是父母在孩子的学业上给予的过度关注，使得孩子的学习变成一件和父母抗争的事情。实际上，学习是重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女儿的身心健康和自我负责、自我独立。父母的过度担心，反而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另外，父亲太容易把孩子的每句气话当真，不断的琢磨，然后越想越急。实际上，每个孩子都需要一些空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也许今天这样想，明天就那样想了。当下的大吼大叫实际上是针对同样有情绪的父亲的，但是僵化的父亲会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也是父母和青春期的孩子关系太密的副产品。父母整天围着孩子转还来不及，孩子的情绪已经到了下一秒，父亲还在伤心上一秒的事情，愤怒的情绪直接把孩子拉回到过去，父女间的紧密无间，把每个人都锁在里面。

父亲逼着女儿表现好，一方面是真为孩子的未来着想，但也有可能是想在父母和其他人面前证明自己是够好的，哪怕自己不够好，他的女儿也是好的。所以，父亲拿自己的不成功抱怨父母、控制孩子，也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

当面临先生和女儿产生冲突的时候，母亲选择走开，作为妻子，作为母亲，她的功能欠佳。

谈起父母的关系，孩子说，他们对我的教育高度一致。父亲的眼光在孩子身上，母亲的眼光也一半在孩子身上。夫妻之间除了女儿，没有什么其他的话题。如果，夫妻两个人不能相互支持，所有的关注和情绪都丢到孩子身上，孩子就会越来越消沉。

这个大概是很有代表性的普通家庭。夫妻之间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和冲突，但是夫妻之间在精神层面没有办法去支持对方，尤其是丈夫为了孩子的事情极度焦虑的时候，妻子没有办法去帮助丈夫去缓解焦虑。他们也许未必是造成孩子学业困难的原因，而是他们面对孩子的问题的无效做法，反而维持了问题的存在，甚至冲突加剧。

相互支持，缓解焦虑

父亲对自身境遇的不满意，使他把希望都放在女儿身上，希望女儿完成他过上尊严和体面的生活的愿望。但是他的女儿说：“我觉得你有份很好的工作，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有一个脾气好的老婆，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女儿的发问没有办法进入到父亲的内心，他的内心已经被他对女儿的担忧填满。高度的焦虑使人的理性功能下降，思维变窄。每一人都希望对方改变，但是不知道，女儿对他有影响，他对女儿的反应也是有很大的影响。如果看到自己也是关系的缔造者，就会更有自主性，就不会陷入无助、干着急、使不上劲的境地。

当遭遇与女儿的关系冲突，尤其长大了的女儿的反击，一旦被刺激到了，自尊感低的父亲会本能地陷入愤怒和防御的状态中。

当我们愤怒的时候，看法会变得扭曲，事态就开始升级。这个时候，四个关键策略会使人机智的驾驭冲突。第一，暂停。大部分令我们后悔的事情会发生，是我们没有恰到好处的暂停，反而做出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比如，父亲明知道有些话会很刺伤孩子，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在冲突中不管不顾，贪图口舌之快，发泄情绪可以获得暂时的力量感，但从长远来看，它会制造更多的伤害，燃起更多的敌意。所以必要的时候要暂停，深呼吸，然后重新开启对话。感觉到自己要炸了，可以对孩子说：“对不起，我需要自己呆一下。”在暂停的空间里，让自己平静下来。第二，从自己的角度考虑。看到自己愤怒的背后是什么？是受伤和不被尊重。去关注到自己的脆弱，才有可能更有技巧的回应，以及关注自己原先的意图是什么。父亲好的意图是希望孩子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希望孩子自信健康。但是现在对孩子的愤怒和贬低只会让孩子无价值感。第三，从他人的角度考虑。感觉对方的伤痛，恐惧和不满。第四，以相互理解的方式进行沟通。表达自己的善意的想法，但是不用增加更多的防御和攻击，即使孩子使用攻击性的语言和表情，父亲能够接受到孩子的焦虑，经过处理后返馈给孩子，使孩子随着父亲的平静而得以平静。也就是说，无论孩子如何大吼大叫，父亲能保持平和的回应。这需要父亲安抚好自己的焦虑，然后不受孩子情绪的影响。

而这部分的内容，同样需要妻子的配合。如果妻子不走开，不回避，常常会和丈夫有些两人世界的分享和交流，有关于孩子问题的讨论，也有关于夫妻两人的规划，更有兴趣和知识的分享，那么，即使有冲突发生，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让先生恢复理性，同时，也更好地帮助女儿完成和父亲的分离。夫妻之间双方彼此陪伴，学习做一对有效能的父母，是他们要做的功课。

所以，家有青少年，人到中年的父母的眼光可以关注到自身的需求上，在这个阶段可以梳理一下自己的人生，为自己进入晚年的生活做调整和准备，如果还有些追求和想法的，趁着身体正好，年纪未老，是可以有些行动的。不要过早地放弃了自己，不要把压力都放在孩子身上，身教大于言传，也许每个人都可以有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