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90年代上大学

2018-10-17 05:01毛翊君
中国新闻周刊 2018年37期
关键词:大学同学学生

毛翊君

赵钢用一台理光5型机械相机对准长春光学精密机械学院同学时,他刚上大一,上世纪90年代刚刚过了两年。

那还是公费教育的末班车,学费只有象征性的每年150元。而后两年,费用往2000元以上猛涨,家长带着现金挤在食堂临时搭建的收费处,百感交集。学生入了学,军训时可以见到真枪,在长春市运算最快的电脑终端下见识到计算机,跳上交际舞,弹着吉他唱港台流行歌,牵上了异性的手。

这一切瞬间都被赵钢定格在了上万张黑白照片里。20年后,他从中选出百张,出版了《我的大学》。

男生女生

赵钢在大学见过着装最性感的女生,是在运动会的啦啦操表演上。黑色连裤丝袜在阳光下泛着光,整条腿型一览无余,上身是紧身连体衣。女孩们举着花球,跳跃,转身。

“男女授受不亲”,是赵钢上三年级之后记下的严肃训诫。不被允许的行为包括男女生一起踢沙包、跳皮筋,这些举止都有“过于亲密之嫌”。十几岁时,赵钢对班上的女生有了好感,被老师察觉后,“早恋”像是一个罪名,安在了他身上。在他看来,这种罪名“不亚于偷盗和伤人”。

大学之后,大部分时候,赵钢的同学们对于异性关系都还是谨慎的,恋情大多出现在大三大四。周末的交际舞会创造了一些机会,学生们小时候见过自己父母在单位组织舞会上跳舞,这种成人式的行为,新鲜又刺激。

赵钢刚进大学时,班主任策划了一场舞会,高年级的学姐来教新生跳舞,被称之为“扫盲”。赵钢所在那一年级最早的一对恋人,是在大一下学期跳出了感情,然后大家都知道,他们会一起上晚自习,一起看电影。

联谊更加流行。一间男生寝室和一间女生寝室联谊,两个寝室的同学就可以同去郊游和玩耍,这种方式促成了很多人走到一起。赵钢同级一位同学和如今的妻子,就是当年如此谈上恋爱的。

复读后再读大学的赵钢已经二十岁,幼年的经历让他觉得自己跟女生交往有了障碍,在他意识里,男女情事是羞耻的。高中同学仿佛有默契,避而不谈感情。高考结束时,赵钢记得一位同学说,“我上了大学,要先找个对象!”刚入学,赵钢见到了89级、90级学长的恋爱,最为亲密的动作不过是男生搂住女生的肩膀。

荷尔蒙很快召唤了他,图书馆期刊书架尽头的窗边,一个红色大衣的女孩留着齐耳短发、嘴唇微微翘起。赵钢欣喜地发现姑娘和自己摄影协会的好朋友在一个班级,于是托朋友约了姑娘出来拍照。吹着大风的初春下午,阳光微暖,两人没说几句话,一口气拍了一个多小时照片,用了两个胶卷,镜头里留下了姑娘在树荫下的影子,赵钢以为这样就是表白,最终没有了结果。

这个女孩毕业的那年,一个名叫丁凤园的新生入学,加入了摄影协会。已是协会会长的赵钢出去拍照片、办展览,丁凤园安静地跟着。两年后,赵钢毕业,决定约丁凤园去松花湖划船,回学校的路上,牵起了她的手。

毕业之后,赵钢留了台相机给丁凤园,让她继续帮忙拍女生宿舍的细节和故事。最终,图片记录下了女生寝室里轮流试换一件新裙子等等画面,丁凤园也成了赵钢的妻子。

镜头下每个人都有差异

军训是另一则故事。教官和学生年纪相仿,领着大家去长春市郊打靶时,把56式半自动步枪上了刺刀,反复喊:千万不能对着人,然后递了枪和弹夹,里面是黄澄澄的五发子弹。

枪声大得让赵钢一惊,远处的标靶后面立马尘土飞扬。打完子弹会报成绩,打到别人靶上是常有的。这些留在了赵钢记忆里,等到下一年他开始拍学弟学妹的军训时,打靶项目被取消了。

这是1993年,一位学校武装部的老师临时代替教官来指导队列。老师的语调是高亢的,他留着短发,穿着皮鞋,举起手臂伸出食指指向队列,一位女生在严肃的队列中笑起来。

赵钢喜欢记录统一操练之下每个人的差异。比如,教官做了一个军体拳的动作,同学模仿之后,打出来是各式各样的。在他的照片里,他觉得这些是肢体语言表现出来的不同性格和习惯,甚至是地域和家庭背景的区别。他从这个角度开始观察每一个人。

1995年以后,学生更活跃了。“89级90级的学生,我感觉他们就是大人一样,非常成熟,好像很清楚自己来大学是干什么的,上课学习做什么事都认真。1995年之后的学生更喜欢玩,成熟度好像就弱一些。”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赵钢进大学是为了那一纸文凭而来的,他非常清楚,文凭意味着工作。但他更清楚,自己要留下一份主题性的摄影作品,之后走职业道路。

他的启蒙者是爱好摄影的叔叔,他拥有一台双镜头的相机。叔叔给家人拍照的时候,赵钢才有机会看见这个相机。它太过贵重,赵钢没有机会摸。那还是80年代,举着相机来拍照的外国人也留在赵钢的印象里。

那会儿,在哈尔滨铁路房产段工作的父亲参加了单位的出国劳务派遣,到当时被认为富有的伊拉克做基础设施建设。两年之后,父亲带回了一台日产理光XR7型相机,将近两千元人民币。

家中有台国产傻瓜相机已是条件优越的象征,手持进口单反的都是好单位的摄影师。初三毕业的赵钢从父亲手里拿出相机,举着变焦镜头给同学拍照,自然成为最被瞩目的焦点。他去拍松花江边的俄罗斯建筑,拍春天公园里的花。进了高中后,一位愛好摄影的老师把电教室的一角做成暗房,教会四五个摄影协会的同学把镜头里的风景变成洗出来的照片。

丰富的自由

拿文凭和拍摄作品,构成了赵钢大学生活的重点。他牢牢记下大学的规定,只要不超过四科不及格,并考过外语四级就可以了。

学院的广播一早开始发送听力训练的无线电信号,在学校各处出现戴着无线耳机的学生。赵钢学了小语种俄语,全校只有17人报名。列宁、高尔基的故事一直躺在课本里,俄语老师自说自话,学生睡倒一片,让赵钢清醒的永远是下课铃。

最后一节课,学生在课桌上备好了搪瓷碗,下课直奔食堂。赵钢大一大二时,使用的还是粮票,男生36斤/月,女生24斤/月,可以用一块二选择炒肉片或者烧排骨,或者几毛钱来一盘炒青菜,还有肉龙、油饼、馒头、花卷。

有过一段时间,学生也在宿舍做饭。作为光电工程系的学生,在酒精炉上炒菜是个标志性技能。1994年,一个女生炒菜时打翻了炉子,被酒精烧伤。炒菜从此被严禁。

宿管会严格管理的还有,把桌子拼起来打麻将,这只能偷着来。光明正大干的事儿,就是看电视。电视是宿舍条件好的同学自己买的,回来组装了天线,大家凑一起看世界杯,看NBA,追电视剧《渴望》。也有男生为了周末的舞会有更好的发挥,在寝室里拉着自己男室友的手练习舞步。如果想课外用计算机,需要提前花钱购买“机时”。

男生喜欢弹吉他,相互学。女生在一起织毛衣,看流行的文学作品。“上大学之前的生活真的是非常单调的,有些同学从偏远的地方考过来,生活没有太多选择性。”赵钢对跳舞不感兴趣,也不喜欢看电视,为了拍照,他跟着泡舞场,跟着熬夜狂欢足球的胜利。

在大学校园里,他们各自找到热爱的事情,在宿舍轉呼啦圈,自己组装音响开舞会,去录像厅看片,花三五块钱报名感兴趣的协会,练习气功。有男生偷着用望远镜在窗口看女生宿舍,有女生忙着在脸上铺满黄瓜片在床上做美容。也有人进了学生会,组织活动,检查学生的日常行为,甚至打起领带穿上西装参加招待和应酬。

打工是最时髦的事情,多半是做家教,在闹市里举着牌子等待被学生家长相中。大二的赵钢是在一个傍晚忽然被一个中年教工找上了宿舍,对方听闻他物理不错,特意来邀请。就这样,赵钢赚到第一笔打工收入—— 一个月上了十节课,每节30元。

毕业是最忙碌的,答辩、拍照、喝酒告别、到人才交流大会找工作。有同学聚在宿舍楼下唱歌,有同学买来白T恤让大家在上面签满了名字和祝福,有同学夜送离别的伙伴,用打火机聚出一堆光亮。

赵钢毕业以后回到学校找丁凤园,他们在一间空教室约会。教室的墙上正好挂着一幅字,“业精于勤荒于嬉”。他忽然萌生自拍的念头,拉着丁凤园坐到那句话之下的课桌前,两人把手叠在书上,侧脸相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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