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颖卿
记不得从1996年起,我曾经历过多少次独自的飞行,飞机穿越南海直奔曼谷这段路,对我来说已熟悉到完全不像出国,更像生活中某种心情的成长仪式。
每次上飞机前,我会准备一些让自己感到舒服的装备,像厚袜子、软外套、书这一类的必备品,虽然身体实际离开地面的时间也不过就是几个钟头,但每一趟旅程再加上接驳与耽误,总要耗去一整天。我常常是在清晨离开一个家,然后在天黑时抵达另一个国度的家。
离开他国借居的屋子时,心里每次都有说不出的难过,因为无论作为妻子或母亲,我都将在一周内不能恪尽职守、照料家人;而回到中国台湾那个属于我们的房子,虽然物物具备,却因人去楼空而显得空旷惆怅。说起来,我无论身在何处都一样无法感到快乐。
那几年,先生与我常因分工照顾家庭与工作而必须擦身而过,他离开时会把车放在机场,所以我一回到台湾就可以直接驱车南下。虽然常常连一面都没有见着,但上车时,却能立刻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车子送洗过了,CD匣里放着我那一阵子最喜欢的音乐。我发动车子离开停车场赶路回家时,心里永远只想着一个同样的问题:什么时候我可以不用再常常进出机场,不用再与家人离别?
就在进进出出的生活脚步使一切都变得不够真实,在我觉得自己也需要多体会一点天会长的悠闲与地能久的信任时,我又把这句话想了想,终于发现,我一直以为最重要的是“接受”,却没有先帮自己找出“变换”与“更替”的真面目,它的意义是什么呢?于是我又读:
我们对生命、对爱或是对人际关系的起落与涨退都普遍缺乏信心。在涨潮的时候我们欢笑,而对于退潮则极力抗拒。因为我们害怕退潮之后再也不会涨起,所以我们要求永恒、要求持续、要求不变。
有一天,我独自坐在桌前想着:如果自己停止这样的奔波,生活是否就会变得更快乐?第一个念头是:先生一定会更忙,这就非我所愿。虽然我并不担任他工作上的帮手,但有时的确受他委托处理一些事情,这不只多少减轻了他的工作负担,也因此在谈及属于他的工作时可以不完全陌生。其次,如果我只想要以形式的安定来确认生活的价值,那就必须放弃多年来自己的梦想,但这份同时磨炼我技艺与耐力的工作,是我认识人生非常重要的修行场地,我又怎么能夠舍得?
既然如此,现在就是我们夫妻“爱不是彼此相对凝视,而是朝着共同的方向往外望去”的时期,我们可以借着必须的分工来磨炼合作的默契;我们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对彼此的支持。我开始调整看待生活的心情,让家人因为自己有好的状态而得到更有质量的照顾。
离家独自生活的时候,我学习更重视与自己相处的方式,每一次感到孤独,就抓牢生活中任何一个可以使我专注的项目,帮助自己不因生活暂时无法维持完整的形式而低落。慢慢地,我的“接受”变成了有“了解”与“感谢”的接受,而不是忍耐与委屈。
于是对于成长,在中年的此刻,我有了一些心感安慰的收获:“生命中真正持续的是成长,真正不变的就是变。”虽不能说我永远欢迎变动,但面对任何变化,如今我最足够的经验就是:永远不要先心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