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
小五是我儿时玩街机游戏最要好的玩伴。
他总是问我,为什么我总有克制他的方法,为什么我掌控游戏手柄那么熟练,感觉不需要思考一样。我反问他:“你输那么多次,正常人都气急败坏了,为什么你的心态还是那么好?”他说是因为小时候他常和别人打架,打输了回家还哭,不是太疼了哭,而是不甘心才哭。他爸又会揍他一顿,然后教育他有哭的工夫不如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每次打架都输,面对才是赢的第一步。我说:“你玩游戏只是兴趣,而我靠的是专注。”
那时大多数高中生以为人生只有一条大路,两个人稍微有一些共同爱好,就觉得我们是这条路上的唯一同伴。我和小五任何话题都一起聊,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下课一起上厕所,晚自习分享同一盘卡带。连暗恋女同学也要商量好,你暗恋那个好看的,我就暗恋好看的旁边那个不怎么好看的。
高考前,小五放弃了。他说反正他就读的学校只是一个包分配的专业学校而已。而我也在滚滚的洪流中找到了所谓的救命稻草———如果高考不努力,就得一辈子留在这个城市里。
我考到了外地,小五留在本地。原以为我们捆绑在一起的人生路,似乎也走到了分岔路的当口儿。就读前,老同学约出来给彼此送行。几瓶酒之后,我们说大家仍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再见小五是两年之后。同学说有人找我,我看到小五站在宿舍门口,对着我笑。
“你还好吗?幸亏我还记得你的宿舍号码。”小五比我淡然。
“我靠,你没死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妈呀,你居然……”我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冲上去搂着他,眼里飙的全是泪。不搂死他,简直对不住这些年為他流露过的悲伤。
“我们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这两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小五嘿嘿一笑,说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也许两年对我们而言很长,对他而言,不过是另外一个故事结束的时长而已,他一定会回来的。
坐在学校路边的大排档,我给他倒了一杯酒,先一饮而尽。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甘于后。我说:“你放开喝吧,大不了我把你扛回去,你睡我的床就行。”
没人知道这两年小五是怎么过的。喝酒之前,我本想约他去打局游戏缓解尴尬气氛的,可余光瞟到他的手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指甲不长,却因为长年修车堆积了很难清洗的黑色油污,手背上有几道疤痕,他说是被零件刮伤的。他说其他学徒补车胎只会冷补,他是唯一能熟练给车胎热补的人。
就像我不懂冷补车胎与热补车胎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也不懂为什么我学中文的却立志一定要去做传媒。我们彼此都不懂对方选择的生活,但是我们会对彼此笑一笑,干一杯,然后说:“我知道你干的这事并不仅仅是热爱,而是专注。”
我说:“小五,你不傻。如果你今天不面对的话,你会一直输下去。面对它,哪怕抱着必输的心情,也是重新翻盘的开始。你自己也说过,逃避的人才是永远的输家。”
“同,我输了两年,终于在今天结束了。心有不甘,却无以为继。你说,我的下一场战役需要多久才会有结局呢?”那天是2002年10月16日,秋天,凉意很重。
之后十一年,小五再也没有回过家乡,我们也鲜有联络。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常有人问起:“小五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没有人知道,大家都在叹息,觉得他的一生就被那个虚伪的谎言给毁了。我什么都没说,诚如我和小五的对话,有的战役三分钟有输赢,有的战役两年才有结局,有的战役十年也不算长。对于小五而言,一个懂得面对的男人,下一次出现,一定是带着满脸笑意,与我毫无隔阂,仍能在大排档喝酒到天亮,在游戏厅玩到尽兴,称兄道弟的那个人吧。
“逃避,就一直是输家。唯有面对,才是赢的第一步。”这句话真好,十七岁的小五这么说。
选自《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