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巍
江浙一带把茄子叫做“落苏”。我觉得“落苏”这个名字很好听,透露着南方人的文雅。后来看史料才知道,“茄子”与“瘸子”谐音,若碰上一位大舌头农夫叫卖茄子,很有可能变成叫卖“瘸子”。可偏偏战国时期吴王阖闾有个儿子就是瘸子,他听到大街上叫卖茄子之声,便与吴王哭诉,吴王怜爱有加,见孩童帽子上的流苏像落下来的茄子,便把茄子改名叫落苏,并告知臣民百姓。
在我的家乡,茄子是家常菜之一,几乎春夏之交,家家户户都栽种茄苗。每逢集市,有农人挑了前后两筐茄子苗,也不用吆喝,只需蹲在一角抽烟等人来买。这时的茄苗郁郁葱葱的,有些弱不禁风。茄苗价格倒是不贵,人们用零钱买上三五十株,回家开垦几垄荒地栽上之后浇几次水,便很长时间不用照看了。茄苗返青之后,生长迅速,等到麦收季节,茄子便可以食用了。
父亲喜欢吃烧茄子。这个做法比较简单,无非把油烧开,放入花椒大料酱油,倒入切好的方块茄子,然后用大火爆炒。半熟时,放入青辣椒,香气立刻飘满整个厨房。烧茄子离不开辣椒,两者颜色、味道相互搭配,是乡间难得的美味。有时农活不是很忙,家里也会炸茄盒。茄子切成薄片,两片之间放进拌好的韭菜馅,裹了面糊油炸。以前家里油少,一年做不了几次,所以茄盒就成了一种奢侈菜肴。当然,最简单的做法是蒸茄子。母亲在蒸馒头时,把茄子切块放上油盐葱末辣椒,蒸熟即可食用。蒸茄子虽然简单,却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入口即化,令人食欲倍增。
我们这里多为圆形,椭圆形、梨形的茄子只是近几年才在集市上见到。圆茄子形态憨厚可掬,深紫色外皮上像是刷了一层油膜。这种茄子口感好,产量高,很实惠。椭圆形和梨头形的皮薄松软,适合做糖酥,很嫩,滑而不腻。茄子独有的香气令人陶醉,若佐以老酒,则令人陶醉。
我见过八大山人的一幅茄子图,画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只墨色茄子,透着孤寂与悲气,让人感觉很怪。而齐白石先生画茄子,或是水墨或是紫色,墨色力透纸背。他有一幅茄子图,画面中四个茄子分成两组,均为紫黑色的椭圆形矮茄子。画的上方的一只茄子歪倒着,顶端还带着一片叶子,下方的三只茄子均呈立姿。整幅画以没骨法为之,用笔率意,色彩简单,却极见其憨态和情趣,实有朱彝尊《咏茄》诗之意境:“陇上紫瓜好,黛痕浓抹,露实低悬。”可见先生对茄子情有独钟。
寒秋临近,万物萧条,茄枝也随着秋季来临开始枯败,霜降过后,更见凋零,没了昔日的精气神。茄子经霜打之后,通身干瘪,失去了往日的风华。这时候尚未成熟的茄子,也就不适合煎炒烹炸了,这种茄子却适合腌制,腌过的茄子蒸熟即可食用。
不过,霜打之后的茄枝也有用处。北方天寒,容易冻手冻脚,遇热则奇痒难耐。若用霜打之后的茄枝截成段用沸水浸泡,早晚洗之,其效绝佳。
南瓜,在我的家乡是长条形的,略有弯曲,长长地蔓儿蔓延在土坡、田垄或者草丛中,斗大的叶子遮住了底下的一切,就像旱地上的莲叶一样,碧油油地连绵不绝。
春季万物复苏的时候,母亲便拿了南瓜籽,随同棉花一同种到地里。不过,南瓜是种在地的最边上的,往往挨着土坡、小沟,并且杂草丛生,十分荒寂。母亲说:“南瓜倔强的很,这些草儿是争不过它的。”不几天,南瓜便与棉花一同发芽了,棉花苗黄黄地、嫩嫩地,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南瓜秧却是黑黑地,一开始就显示出毫不示弱的勇气。它的生长是迅猛的,让人始料不及,头几天叶子还鸡蛋大小,一晃眼,就变成巴掌大了,再不注意,就变成蒲扇大了。南瓜开花比较早,第一條蔓儿长的时候,花就开了,菊黄色的,在太阳底下耀人的双眼。小南瓜长出来的时候,也就一寸来长,娇嫩无比。它的生长速度同样惊人,一天工夫就给人另一个样子。十天左右,南瓜就可以采摘。那时候,我总是把南瓜抱在怀中,一路欢歌的抱回家去,母亲把南瓜洗了,垛成馅,给我们包饺子吃。南瓜是那个时候最香美的味道。
南瓜多产,一条蔓上能结五六个,都长得很大,吃不了的时候,母亲就任凭它自由的生长着,反正南瓜不怕老,老了还能够熬粥喝。到了秋后,南瓜叶子落了,遍地蔓延不绝的藤蔓,把小土坡网了起来。老的发黄的南瓜静静地躺在里面,等候着我们的采摘。
吃不了的南瓜被母亲一个个摆在窗台上,竟成了院子里的一道风景。到了冬天,母亲每天都会熬上甜甜地南瓜粥,即营养又好喝,我能喝好几碗。
那时候南瓜是上不得席面的,客人来了没有端上一碗炒南瓜或者蒸南瓜的,因为南瓜是俗物。然而,现在南瓜却在高档的饭桌上露了面,而且很受欢迎,一盘蒸南瓜让就餐的人们品尝了过去的岁月。我想,逝去的终归逝去了,我们永远追寻不到那种氛围、那种场景,在记忆里,我们看到的只是虚幻的影子。南瓜唤起了我们的记忆,在时光中,我们遗弃的不仅仅是南瓜,还有自己。
国画上画的南瓜大多数是圆形的,在画家的笔下敦实可爱。逝去的岁月在画作中仿佛又给找了回来,当年的那种味道也在笔尖渐渐飘散,陶醉了纸张还有笔墨。南瓜,南瓜,一个温暖的字眼在宣纸上飞扬,一个久违的味道让我们仰望不止。
选自《散文·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