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立群
端午节过后,一直没有回过老家看望父母,眼看着又一个节日要到了,决定赶紧趁周末回家。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一个乡下,一个城里;一头牵挂,一头向往。20多年来的城乡二元定式里,我像一只风筝,虽飘浮于空中,却根系于地面,既领略着天空的自由广阔,又留恋着大地的敦厚可亲。所以,回老家,注定是生命中的重要一環。
记得有一次,我约好一大群朋友去看油菜花,结果一些人临时有事,不去了。但父母的准备工作隔夜已经展开,除了上街买鱼肉荤腥之外,更少不了两类真正的特色菜:一是冷藏的,如春天的野生小竹笋、夏末的嫩板栗、秋天里的雁来蕈等;二是时鲜的,如地头的各种时蔬、现杀的鸡、现钓的鱼。那次多出来的一桌菜,除了我们带走一部分,其余的他们吃了整整一个礼拜。
渐渐地,每次回家过后,我们不免有些内疚,除了来自于给父母增添麻烦的惭愧,还有来自于对他们焦心等待的不忍——一旦听说我们要来,从隔夜的联络,到次日的“出发了没”“到哪里了”“走哪条路”“还有多少时间到”,父亲总要打很多电话给我。其实,到老家也就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这样频繁致电,固然有我们出发晚、父亲性子急、乡下起居较早等原因,但主要还是盼亲归来的急切心情。况且,这几年父亲的记性越来越差,有时候前说后忘,有时候前脚刚打了电话,后脚又重复打来。他怕我们不耐烦,打好就在本子上做个记录,或特意搬个凳子坐到树下通话,以此确定“格式”——每当他看到凳子在树下,就知道给我打过电话了。可是,即便考虑再周密,一旦有事干扰,仍不免会忘记记录,或者凳子被别人不经意地挪动了,于是,电话仍然有增无减。
为此,近来每次回老家,我们已不再提前告知。
这次也是。我们决定不声不响地回家,既可以给二老以惊喜,又免得给他们多添麻烦。
可是,上午10点多,车还没下高速公路,父亲竟然又来电话了。这就奇怪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
电话里,父亲大扯着嗓门:“昨天下午快递了七八斤‘处暑红和嫩子肉,今天上午应该会到了。”他还再三叮嘱:收到后要及时处理,否则,热坏了就可惜了。“处暑红”是一种早熟板栗,特别香糯可口,市场上较少见,是农村人眼里的稀罕货。“嫩子肉”是指尚未完全成熟、已剥了壳的栗子,嫩子口感比成熟子更好,而剥壳是件费时费力的活儿。
原来如此!父亲怕打扰我们周六睡懒觉,以为掐准了时间才特意打来,既可以让我们第一时间尝鲜,又不影响我们休息。
父亲是从我们一次次地给他们快递无锡水蜜桃的流程中,学会了寄快递的。起初,有一次,他寄的是煮熟的冷冻小竹笋,第二天到无锡时冰已融化,纸箱潮了,快递员死活不肯送,结果我只好冒雨到快递员的租屋内收取。而今,父亲越来越有经验了:找可靠的公司,掐准时间,包装更安全。快递的品种也越来越丰富了,除了山芋、芋头等一时不会坏的,还有烧好的雁来蕈和新鲜蔬菜。总之,快递员替代了他跑不快的腿脚,或者成了他能伸展的手臂。
吃过晚饭,我们准备连夜往回赶——原本是要住一晚的,却因为牵挂父亲那个不能过期的快递,带着无法在老家多呆一会儿的遗憾,急着回家去取。父母挽留道:“还是住下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栗子坏就坏了,明年还有的。”
那一天,误会和遗憾交织,像两股绳,在城乡两端,在父母和我们的心灵之间紧紧拧着,拧出了爱的张力。
归途中,我和妻子决定:以后回老家还是先告知,哪怕再忙碌,对老人来说也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