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兰雅
【摘要】《老子》第八章在马王堆帛书本、北大本以及通行本之中的记载存在“有争”、“有静”与“不争”的差异。面对这样的文本张力,我们应当进行合理的考证与辨析,选取最为可靠的版本,并以此为基础把握老子的思维理路和思想蕴含。并重新审视当代通行本的表述。
【关键词】《老子》 第八章 版本考证 思想解读
【中图分类号】B22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3089(2018)34-0001-01
《老子》第八章在马王堆帛书本、北大本以及通行本之中的记载存在“有争”、“有静”与“不争”的差异。面对这样的文本张力,我们应当进行合理的考证与辨析,选取最为可靠的版本,并以此为基础把握老子的思维理路和思想蕴含。并且,在重新审视当代通行本的表述时,我们应当认识到《老子》的微妙玄通之言蕴含着广阔的意义空间,使得后世的注释者往往进行“重塑性”的文本解读,这样虽使文本意义更为直接明了,但却因此隐没了老子“正言若反”的论说方式。
本文对《老子》第八章文本与思想的探析过程可分为:第一,考辨版本:若假定通行本的记载为原本,“有静”“有争”则为误写,那么这样的推断是否成立?若澄清了“有静”“有争”并非误写,那么二者之间的差异该如何解释?第二,解读文本:经上述考辨,“水善利万物而有争”可作为最为可靠的版本,那么在此基础上如何准确理解老子的思路,避免逻辑冲突?第三,反思通行本:通行本的表述很可能是经过后人修改的,那么这样的文本演变是如何发生的?
一、“水善利万物而有争”一章的版本考证辨析
通行本《老子》: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北大汉简《老子》: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争。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马王堆帛书《老子》甲本:上善治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静,故无尤。
马王堆帛书《老子》乙本: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争。居众人之所亚,故几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第八章在马王堆帛书乙本和北大本中写为“水善利万物而有争”,在马王堆帛书甲本写为“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在通行本中写为“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有学者认为,通行本的“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使《老子》第八章的整体思想表达顺畅,而“有静”与“有争”均为误写,因为文意与下文“夫唯不争,故无尤”不合。但这样的判定显然过于草率。首先,帛书甲本与乙本可能存在文本关联,但北大本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与帛书本完全属于同一传本体系;并且,虽然帛书本多有脱字漏字及讹误的情况,北大本却“通篇基本不见衍文、漏字,错字也屈指可数”①,因此其均在同一处出现了误写的几率不大。其次,文本传抄中出现将“不争”误写为意义完全相反的“有争”,这种“北辕适楚”的错误是难以想象的。因此将三个版本在此处的记载均判定为误写简化了问题的复杂性。
另有学者认为,帛书甲本中的“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当是原文,乙本与北大本中的“争”字为“静”字的假借字。如高明《帛书老子校注》,并将“有静”释为“取于清静”。然而,考诸北大《老子》全书,所有使用“静”字之处皆用本字,未曾使用假借字。因此就其概率而言,不宜轻易认为“争”字为“静”字的假借字。另外,若“争”字为“静”字的假借字,后文的“争”字却为本字而不具有假借义,这样的张力也难以弥合。
但这一思路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不妨认为“静”为“争”的假借字,那么帛书甲本、乙本和北大本均可写作“水善利万物而有争”。这一说法在考证中目前没有反例作為反驳。
二、“水善利万物而有争”一章的文本思想解读
“有争”与“不争”,在文本上看似抵牾,其实通过深刻把握老子的思想,矛盾便得以消解。需要注意的是老子“正言若反”的论说方式,即指其书中多使用反语,亦多从事物的反面致思。
我们将前后文进行对应:“水善利万物”相当于“夫唯不争”,“有争”则相当于“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可以看出“善利万物”作为手段,最终达到的是“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境界,“不争”与“有争”乃是一体两面。
从政治哲学的角度看,第八章论说的是对统治者的教化:以“水”喻圣人,乐于停留在大家所厌恶的卑下之地,所以最接近于“道”。居住善于选择地方,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邃的状态,交友真诚相待,言语信实可靠,为政国泰民安,行事必能尽其长,举动必能适其会。“尤”《广韵》曰“怨也”,“无尤”即为“没有怨咎”②,是“不争”的结果。由此,第八章的思想内涵便清晰可见了:统治者通过效法道之“不争”,达到天下大治的局面,最终实现“有争”——权力的稳固与长久。
三、通行本《老子》的文本演变
经上文分析,“水善利万物而有争”很可能是原本,而通行本“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出现必有其缘由。
仅从文本角度而言,“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使整章表面逻辑更为通洽简明。于是,在文本的流传过程中,传抄者或注释者“笔削”文本,进行“重塑性”解读,并且这一“重塑”被世人广泛接受,逐渐取代了原本的表述。其根源在于《老子》文本具有“诗性”,充斥着大量“似非而是”的微妙玄通之言。其“恍惚之言”似乎缺乏逻辑自洽,但实质上蕴含了广阔的意义空间,蕴藏着老子“正言若反”的论说方式。然而,这样的“重塑”却限制了老子的意义内涵的释放。
总之,《老子》“正言若反”的论说方式和“恍惚之言”造成了后世的文本张力与文本变化。面对此情况,进行严谨的考辨与准确的解读是必要的。
注释:
①韩巍:《西汉竹书〈老子〉的文本特征和学术价值》,《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15页
②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华书局,1984年,第91页
参考文献:
[1]崔晓姣:“水善利万物而有争”——从北大汉简《老子》看《老子》第八章及《老子》文本的发展与演变
[2]高明:《帛书老子校注》,中华书局,1996年
[3]王德有(点校):《老子指归》,中华书局,1994年
[4]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97年
[5]刘笑敢:《老子古今》(上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