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菁
2017年春节过后,老公武彬下班回到家,告诉我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公婆准备到省城养老!这也就意味着,以后我要和公婆长期同处一个屋檐下了。
看我似乎不太开心,武彬哄我:“咋了,老婆,不欢迎吗?老两口来了也好,至少可以给咱们做饭,也可以帮咱们接送孩子。”武彬说得似乎有道理,但我还是担心,公婆这样的“大人物”来了之后,我这个平民儿媳该如何和他们相处。
在武彬老家那个县级市,公婆算得上是头面人物了。公公长期在市里担任要职,许多部门的一把手都是他的部下;婆婆退休前是当地一所中学的校长,学生遍布各个行业,办什么事都很方便。
记得当初武彬把我介绍给公婆时,婆婆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爸妈是做什么的?”得知我来自农村,婆婆很不满意,让武彬再好好考虑一下。武彬想也不想就说:“不用考虑,就是她了!”婆婆面露不悦,公公也在一旁黑着脸。我不愿让武彬承受来自他父母的压力,让他重新考虑我们的感情。
武彬对我说:“如果我父母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就和他们划清界限!”看武彬如此坚定,我十分感动。后来,武彬的父母看改变不了儿子的选择,只好同意了我俩的婚事。
我和武彬的婚礼是在他老家举行的,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婚礼上,我这个儿媳唯一能让公婆说得出口的一点就是,我在省城一所本科院校教书,是个正牌大学教师。婚后,我很少陪武彬回老家,我怕面對公婆,我不习惯他们跟我说话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庆幸的是他们在县城,我们在省城,互不相扰。如今,他们突然要来省城养老,和他们每天同在一个屋檐下,我想想都别扭。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半个月后,公婆把老家的房子交给亲戚看管,拎着行李来到了省城。我和武彬把最好的房间让给他们,并按他们的喜好把房间收拾一新。那天晚上,武彬在酒楼摆家宴庆祝一家人团聚。到底是血浓于水,对于爷爷奶奶的到来,上幼儿园的儿子磊磊快乐无比,搂着爷爷的脖子说:“爸爸妈妈工作忙,老不按时接我,这下好了,我也有爷爷奶奶来接了!”对于磊磊的撒娇,公公脸上现出了难得的柔情,他捏了捏孙子的鼻子,长叹一口气说:“是啊,爷爷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了,以后就给我家磊磊当跟班喽!”公公的话里既有对以往工作的不舍,也有对未来天伦之乐的期待。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真心实意对两位老人好,他们也会接纳我的,毕竟是一家人嘛!
公婆到来之初,我们相处得还不错,老两口帮我们接孩子,让我和武彬下班回家有现成饭吃。然而,公婆毕竟当了多年领导,在位时被人簇拥着,听进耳中的都是巴结讨好的话,平时在家也是宾客盈门。到了省城,他们成了普通人,买菜做饭、接送孩子这些琐事他们哪里做过!没多久,老两口就急躁起来。
一天,一个家乡老友打电话和公公聊天,公公发了通牢骚,说以前在位子上时,那些人早请示晚汇报的,现在人一退休,过节别说打电话了,连个短信都没有,世态炎凉呀!听了公公和老友的聊天,我对武彬说:“看来老爷子还未走出来啊!”武彬叹了口气,却不知该怎样安慰老人。
2017年7月的一天,一位退休后的老部下来省城看望公公,公公很是激动,嘱咐武彬找家好点的酒店,订个包间,他要和老部下好好聊聊。婆婆说:“门口有家刚开业的四星级酒店,咱们去捧捧场。”武彬不以为然地说:“都是老相识了,订个干净点的饭店就行了,四星级酒店太铺张了吧?”公公不容置疑地说:“就订四星级酒店,你爸掏得起这个钱,只管去订!”
为了不拂老人的意愿,武彬订好了星级酒店的包间。第二天,老友如约前来,在雅致的包间里,公婆与老友寒暄过后,宴席开始。当公公发现武彬带的是当地酒时,当即黑着脸说:“我不喝当地酒,你去给我买瓶XX酒!”武彬解释说,这酒是朋友送的,属于珍藏版,挺好喝的。公公仍坚持他的意见,说以前都是喝那个牌子的酒,虽然贵了点,但他还掏得起这个钱。武彬只好照办。
送走老友,公婆依然过着沉闷的生活。有几天,婆婆嚷着有些头晕,想到医院检查一下。在老家看病,医院领导很多都是婆婆的学生,看病都是他们亲自陪着。而在省城,公婆还是放不下架子,让他们排队挂号,他们接受不了。
武彬不愿让父母心理落差太大,就在网上抢号,但是没抢到,他只好一大早去医院排队。大医院看病的人多,即便抢到了号,还得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可婆婆却不愿意提前去医院等着,怕医院里病人多,会引起交叉感染。
没办法,武彬只好在医院里等着,估摸着快到号时,再让我开车去接婆婆。其实,我家离医院也就三四站路,我工作又正忙,便提议让武彬叫个滴滴专车在楼下接婆婆过去。武彬征求母亲的意见,没想到婆婆斩钉截铁地说:“你们有车还叫什么车?坐自己的车舒服,出租车不干净!”没办法,我只得请假回家去接婆婆。陪婆婆到了医院,我看到有很多老人在排队挂号、取药,婆婆身体硬朗,却端着她当领导时的架子,不愿屈尊,让人无语。
类似的事情多了,我对退休后仍不愿回到普通人生活的公婆心生不满。老两口住进家后,婆婆做了几天饭,就嚷着腰酸背痛,说要替我们掏钱请保姆。公公负责接孙子,时间一长也不耐烦了,老两口之间口角渐多,家里的气氛紧张起来。每天下班,一想到回家要面对公婆,我心里就不由自主地紧张,我很怀念以前一家三口无拘无束的日子。我让武彬劝劝父母,让他们回老家住段时间。武彬觉得父母是要面子的人,他们来之前就对亲友放出话要到省城养老,再回去会被人笑话。再说,他也不能把照顾父母的责任推给别人吧!
转眼,公婆来省城近半年了,家里硝烟弥漫,让我的幸福指数直线下降。
看我一天到晚皱着眉头,提起家里的事情就叹气,研究社会心理学的同事刘大姐了解了我烦心的原因后,替我分析道:“一些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老人,因为失去了社会角色赋予他们的领导权,变得很沮丧,心理上的落差常常需要孩子去弥补,需要在家里体会被捧着的感觉。他们物质并不匮乏,高需求往往表现在精神方面。”
我很认同刘大姐的分析,便向她请教如何改变公婆的现状。刘大姐说,对这样的父母要从精神方面入手,比如告诉他们,到了这个年龄不应再拼孩子了,而是拼谁更适应这个时代。给他们讲讲,别人的父母都70多岁了,能自己叫网约车、上网购物,还租共享单车玩一把情侣骑,那样活得才有味道。对于当了半辈子领导有好胜心的父母来说,他们什么时候都愿意掐尖儿,比较容易被“逼”成自立自强的新老人。到底是旁观者清,刘大姐的分析让我不由得眼前一亮。
回到家,我把刘大姐的建议说给武彬听,他也非常认同。然后,我们共同研究了如何“逼”公婆自立自强的办法。
2017年12月的一天,我们带着公婆,又约上好友梁灿及其父母去青天河看红叶。漫山遍野的枫叶染红了山梁,眼前的美景让公婆很开心。那天中午的饭桌上,公婆与梁灿的父母相谈甚欢。梁灿的父母也是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只不过已经退休5年了。让公婆羡慕的是,梁灿的父母自驾走完了新疆、内蒙古、宁夏等地。除了自驾游,梁灿的父母还学会了上网购物、叫网约车,看电影也是从网上订票。现在,老两口还学会了通过网络订机票,安排自助旅游。饭桌上,梁灿的父亲推心置腹地对我公婆说:“我们这些当过领导的人,在位子上习惯了让下属包办一切,无形中成了巨婴。现代生活丰富多彩,如果不与时俱进,就会被时代抛弃,我们要学着告别过去的生活,逼自己自立自强。”
旅游回来后,武彬给父母换了新款手机,手把手教他们学会了用移动支付。当婆婆在网上成功点了外卖后,兴奋得大呼小叫。有一次,公婆去东区游玩,回来想让我们开车去接,武彬工作忙走不开,就指点他们叫了网约车。回到家,公公感慨地说:“互联网太神奇了,简直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此后,公婆制订了健身计划,婆婆还考了驾照,穿衣方面也一改往日的沉稳古板,变得热情大方。老家的朋友来看望他们,都说他们越来越时尚了,精神也比以前好了。
2018年7月,公婆带着磊磊到大连度假,每天都和我们视频一次。游玩归来,我和武彬在饭店为他们接风,公公对这次旅游意犹未尽,打算和婆婆开启自驾游,把年轻时想去的地方都走一走。看着公婆活得越来越精彩,我和武彬非常欣慰。公婆通过行动挥别曾经风光的过去,敞开怀抱迎接崭新的生活,让我们做晚辈的也体会到了生命的激情。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