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拂青黛远山长

贾韶容

曾见女子画远山眉，眉笔轻顿出山峦，随即渐行渐远渐轻渐隐直至空无，山水画意竟尽蕴其中。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如此想来，竟不知是那眉眼入了画，还是画中青墨恰好溅落眉间。

这无疑是极其贴合东方审美的。我们总喜爱温润与朦胧的意境，正如我们偏爱玉石而非玻璃，较之玻璃的锃亮，玉石里氤氲的云翳虽然暗淡，却独有幽邃的意境。《阴翳礼赞》中提到：“一看到那浑厚蕴藉的肌理，就知道这是中国的玉石，想到悠久的中国文明的碎屑都积聚在这团浑厚的浊云之中。”而远山眉的黛青色正如温养已久的东方美玉，眉尾处的一抹淡青亦恰是正好，正因那介于有和无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墨意，才应了远山的“远”字，仿佛真的有人顺着眉间行走，走进轻烟暮霭，走进云缭雾绕，走进琳琅淡墨水云乡，永远没有尽头……也许远山眉的点睛之笔，正是那眉尾的悠悠遐想。

远山眉形如远山意若流水，像极了中国的水墨画——水与墨和黑与白，自成一个世界。若以水墨筆法论画眉，远山眉应是先勾后染，勾的是细线，由近及远愈见轻淡，再辅以淡墨涂染，然后静待墨水凝干。如此，我倒是佩服起那些画眉的女子们了，不消笔墨纸砚，却能造就山水画卷。

曾读到欧阳修的一句词：“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想来人间悲辛不过生离死别。文人把离愁写进新诗，女儿把别绪绘入眉丝，远山眉似乎因那眉尾望不到尽头的清浅墨色，格外受到遭遇离别的人们的青睐。就算柳丝长玉骢难系，就算疏林挂不住斜晖，仿佛只要微微挑起那远山般的眉毛，就可以将离人锁在云深不知处。而文人们也常在赠别诗中提起“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羁旅愁思尽醉眼底，文人爱借酒消愁，罢杯酒醉人睡，几度梦魂又与佳人相遇，本想共话巴山夜雨却恍然倏忽梦醒。酒醒梦停只剩醉眼蒙眬，空叹奈何奈何。梦醒佳人不见，唯剩晓风残月，书生睡在杨柳岸，佳人楼台空倚栏杆，纠葛不尽的情思都浸渍在清晓软风与一轮残月间，倒不如真的迷失于眉间山上，听雨落润袍泽，候归人来剥啄。

本以为远山眉不过是一道眉毛罢了，可细细思量竟能延展至斯，本是轻描淡写的一笔，画在眉间却如此耐人寻味。

何寻笔落素尘云墨浅，自是眉拂青黛远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