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铮
北京孩子都对胡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也正是这胡同,四合院,让我和北京城结下了不解之缘。对于一个从小儿生活在北京城的我来说,最爱的莫过于那春天堂前吹的风,夏日屋檐滴的雨、秋风吹落下的叶、腊月窗外飘的雪,不为别的,只因他们能把我带回那个回荡着鸽哨声的北平,那个属于我的小胡同。回忆的匣子被羽毛轻轻撬动,思绪载着那如雪般纯白无瑕的羽毛飘回那属于我的小胡同……
老北京的房子大都是灰墙灰瓦,姥姥家住的是全院儿最好的两间北房,高大宽敞,地上铺的是花砖,堂屋正门镶的都是花玻璃,正午的阳光照进来地上仿佛就是一道彩虹。后来屋前盖了小厨房,为了采光,姥爷在厨房房顶和大房屋顶之间特意设计了玻璃窗,玻璃窗上还有一个冬天安烟筒用的圆洞,开春儿拆掉烟筒后,圆洞就成了小黑猫“猫洞”。
妈妈养了一只黑色的小猫,和我一样,是个小男孩儿,听说是叫乌云踏雪的一个品种,除了鼻头、肚皮和四只爪子是白色的,其余的被毛都像是黑缎子一样,在光下闪闪发亮,跑起来好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它的妈妈是房东老太太养的一只三色花猫,当时已经很老了,小黑猫是它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
院子里有三棵枣树,是房东老太太种的,还有姥爷在妈妈出生时种的一棵香椿树。妈妈说,她是吃着香椿和枣长大的。北京春天还是挺冷的,香椿发芽的时候漫天飘着柳絮。我放学回家上树摘香椿,就等着妈妈晚上下班回来吃炸酱面。妈妈说她小时候爬房上树如履平地,可看她现在的样子我只是笑笑不出声。除了那只被全院子溺爱得不得了的“小黑猫”,她从来不让别人上那棵香椿树,就是姥爷也不行,我都是在她的一再嘱咐下才能小心翼翼地摘。因为只有她知道,哪根树枝的哪个地方可以踩,哪根权儿上的香椿必须用手摘。姥姥每次都是把鲜嫩的香椿分成好几份送给街坊邻居,院子里家家晚上的饭桌都能闻到那新鮮的香椿味。
每当枣花飘香的时候,院儿里的孩子们就天天仰头盼着打枣的那一天。因为树上有洋辣子,所以孩子们谁也不敢上树去摘枣,必须等枣熟了大人们用竹竿去打。枣结得很多,打枣的那一天全院儿的孩子都会集合到树底下,拿着各种锅碗瓢盆等在树下。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大大小小的枣纷纷落下,混杂着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在我的记忆里,那枣可甜了,但不知为什么从来没长过虫子。次日一场大雨过后,院儿里的积水能没过了小腿肚子,很多枣漂浮在水面上。大人们就用笊篱把枣捞起来,放进漂在水面上的洗菜盆里,一会儿就能装个多半盆。雨过天晴,姥姥把枣晒干后收起来,等过年做腊八粥的时候用。
到了秋天,杨树叶纷纷落下,有时候一夜的大风落叶能盖住大半个胡同的地面,墙根儿堆得厚厚的,踩上去软软的,发出哗哗的响声。拔根儿是老北京孩子最爱玩的小游戏,天天把兜里塞得满满的,走到哪儿拔到哪儿,乐此不疲。这拔根儿可有讲究了,简单说来拔根儿其实就是两个人,各自手里拿着长长的杨树叶根,把两个叶根交错在一起,两人揪住自己手里叶根的两头,同时使劲往自己怀里拽,谁的手里的叶根儿断了谁就算输了,如果一个人的根儿赢了很多次,那就会得到一众孩子的追捧。拔根儿的输赢基本上不取决于参赛的人,力气大小都无所谓,也就是说,胜负完全取决于那根“根儿”,因此对于叶柄的挑选是很有讲究的。首先不能挑嫩的,那些从树上刚飘落的还是绿色的叶柄非常脆,一拔就断。都要挑那种又老又黄熟透了的,最好都成褐色的”老根儿”,但如果已经风干了也不行,也属于那种一拔就断的。所以,最好的叶柄就是褐色的、很有柔性的而且粗壮的。当然了,从拔根儿的选材到加工,所有的尖端技术妈妈早已传授给了我,被放在兜里捂过的叶柄结实程度大增。同学都说我运气好,总能“拔得头筹”。一个个围着我问原因,不过那时候忙着得意的我才不会告诉他们我的秘密武器怎么做出来的呢。
过去的树上一般不打杀虫剂,经常会见到一种叫天牛的害虫。天牛全身黑色,触角是黑白相间一节一节的,大约5厘米长。姥爷每次抓到天牛,就用一根长长的细线一头儿系在它的脖子上,另一头儿系在我的手指头上。天牛在前面飞,我笑着跟在后面跑,累了就把天牛往回一拉。可是现在已经看不到天牛了,这种乐趣也就只能在照片里回忆回忆了。
羽毛缓缓的,飘到了这座城市的上空,飘回了那个香椿树刚刚抽芽的春天。一阵微风拂过,清晨的胡同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不知是谁家黄鹂。“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胡同中熟悉的京腔回荡在我耳边,缓缓睁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四合院。推开门,欣喜地踏进那条熟悉的小胡同。
一步,槐花盛开。一步,蝉鸣入耳。若没有那树上的蝉鸣,也许这小胡同会十分安静。没有柏油路沥青融化的味道,只有茉莉花茶淡淡的芬芳。不知是现在的夏天更热了,还是原来的人心不浮躁,总觉得那时候只需一把蒲扇,一瓶北冰洋,便可以摇晃一整个炎夏。胡同里总是比外面更凉快,也许是因为那一棵老槐树,也许是因为那树下的一把藤椅,让人平静,满足。
胡同口的卤煮店,还是像原来一样往胡同里飘着香味。找个地方随便坐下,点上一碗卤煮,一口肺头,一口火烧,这才是北京人的幸福。陈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端出一盘花生毛豆,坐在我旁边,聊着胡同里的家常。
腊月飘雪,买糖葫芦的大爷戴着那顶熟悉的针织帽,推着那辆二八自行车,在胡同里吆喝着“冰糖葫芦……葫芦……冰糖”。拿起一串,一口咬下去,绵软的山楂配上脆甜的冰糖衣,酸中带着甜。
雪未停,那羽毛越飘越高。渐渐地,与那城中的雪融为一体,洒在那少年的记忆中。一夜好眠,梦里的事情随着睁开眼的一瞬间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地方,来不及道别。窗外寂静,呼吸一口晨起清凉的空气,踏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这个无论四季变化,无论繁华寂静,我都一样热爱的北京城。
责任编辑:钟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