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微籽
一
暮鸦泣啼,残霞浸染,缭绕云雾似胭脂一般火红炽热,黑色竹林烟波诡谲。
玉珏初到此地时,只觉得眼前一切阴冷得可怕。仲春的天本该骄阳似火,不过横穿一道曲折又狭窄的竹林路,像是灼烈的阳光都被挡在茂密丛林之外,仅剩诡谲莫测的缕缕浊烟。
环境潮湿阴暗,玉珏嗅到一股腐烂的尸臭味,不由干呕了几下。浊烟混杂不明气味,他以素袖掩鼻,点燃一支干枯的乱枝,小心翼翼的踱步行走。待薄弱的火苗越燃越旺,他放眼望去,这座冷凉阴山铺天盖地的竟全是雪白人骨。
白骨森森,微风吹过,重叠的颅骨不禁使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冷汗打湿了他的白衣,黑泥像是一滴墨汁,在他湿透的背影里洇染,形成一幅凌乱的水墨画。淡薄月光从竹叶罅隙渗入几丝,映在银雪般的头颅上,两只深陷的眼窟窿似乎正在仇视他。
他一时手抖,掌心中燃烧的枝桠打翻在地,不一会儿就被氲氤的湿气熄灭了。
“你是何人?”细软的声音从竹林渗透,娓娓动听,悠扬婉转。玉珏小心翼翼地抬头,一个脑袋就倒立在他眼前,吓得他差点窒息。“你来阴山,是觉得这里好玩吗?”她倒挂于一根不粗不细的枝条,刚好脸正对玉珏。她笑脸盈盈的递给他一指半截软骨,“这个给你玩。”
玉珏吓得跪在地上,埋头不敢看她,支支吾吾道:“我听说这里有一位骨仙,专酿尸骨香,我娘前些日子逝世,第二天尸骨突然不见。”
一根深棕枯藤从树顶滑落,不偏不倚正砸中他汗津津的背心,他忍住痛楚,咬了咬苍白的唇,“若我娘的尸骨在此,望姑娘还之,以留我娘全尸厚葬。”
她从碧玉枝条翻腾而下,半蹲打量了几眼浑身发抖的男子,双手撑着头笑容很干净。她环视四周群山白骨,嘴角微扬,露出双颊甜甜的酒窝,“你娘的骨头没在这里,我阿爹也不在阴山,你没有说实话……”
玉珏轻抬眉眼,战战兢兢地盯着这个看似不过碧玉年华的小姑娘,却发现她竟生得一双浅蓝色的瞳孔。她的眼睛很漂亮,像一对西域的璀璨蓝宝石镶入白玉壁,在深沉的夜里散发耀眼的光芒。他望见她如繁星般的眼眸,全然忘记自己的失态。
白烟缭绕,火红的彼岸花随风摇曳。她双眼随着笑容轻轻一弯,黑长睫毛像两把羽扇,仿佛灼灼桃花不及她眼眸分毫,她伸出指尖轻戳他的臂弯,声音软糯酥甜,“你不是来求骨头,你是来求香的。”
二
草木葳蕤,三只赤红蝙蝠听到细碎脚步声迅速分散,玄黑老鸪一跃消失在茫茫暮夜。浓雾朦胧,玉珏重燃一支枯藤,稀薄的火苗成了阴山唯一的光。一股寒气吹来,枯灯显得摇摇欲灭。一望无际的黑夜屹立一座似宫殿般的石洞,边缘仅有细致雕刻的纹路,沒有丝毫繁华的装扮,宫中连一盏油灯都没有,阴冷飕飕的风从里面溢出,显得衣服十分单薄。
玉珏紧张兮兮的半举火苗,眼前的路依旧模糊崎岖。她笑了笑,轻眨皙白眼帘,浅蓝色的瞳孔散发涟漪眸光,这双神秘的眼睛仿佛能洞悉黑夜所有动静,她伸出娇柔指尖,指着前面的路,“那就是我阿爹的末阴宫,幸亏他不在阴山,你便可以进去闻闻尸骨香。”
玉珏朝她鞠躬,紧随她身后,踏入漆黑无比的末阴宫。光影黯淡,推开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映入眼帘的是密密匝匝用透明琉璃瓶尘封的尸骨香,以成千上万根黑色枯藤悬挂于半湿空中。枯灯残弱,玉珏不得不凑近了看,不可置信般惊讶问道:“姑娘的香,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骨香粉五颜六色,有些竟是散发熠熠薄光,百种香味混杂一起,尽管被封存完好,仍然有浓郁的香气溢出,认真一闻,味道很细腻。枯叶随风飘零,残花渐渐陨落,她身穿黑色素裙,袖边只简单勾勒一点锦花,秀美头发随意披散,像乌鸦丰满的羽翼。玉珏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仅是一双眼睛,便已让人过目难忘。
她的笑容如沐春风,与阴冷潮湿的气氛有些出入。这应当是个喜欢阳光的姑娘,偏偏住在阴寒之地,也正是这样,她双颊甜甜的酒窝才更觉可爱。她横卧于湿冷的寒石之上,随性的翘着二郎腿,洋洋得意道:“这世上除了阿爹和我,再无人能酿尸骨香……”
她兴致很高,仰头指了指排列整齐的琉璃瓶,“好人酿出的尸骨香可飘传千里,坏人酿出的尸骨香则恶臭万年……”玉珏的目光随着一只无色无味的琉璃瓶游走,刚刚伸出手想触碰,便被她一把夺入怀里,“这可是我最爱的香,修炼道士的无欲之香。”
玉珏身子一顿,掌心合拢形成一个坚硬的拳头。他刚刚还一脸柔弱书生的模样,如今横眉怒目,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从未出过阴山的她,胆子终究是极小的,怯生生的把琉璃瓶丢给他,小声呢喃道:“你若喜欢,我送给你便是。”话语刚落,她一跃藏在寒石身后,只小心翼翼的露出半边蓝眸,细细观察他究竟还有没有那么生气。
微弱的火苗抵不住阴冷湿气,不一会儿就熄灭了。她见他沉默许久,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这才从石头后面爬出来,仰头小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玉珏。”寒风从湿地弥漫,他的语气也变得有点冷漠。她没有觉察到他脸上的异样,竟还很开心的捂嘴道:“你的名字,有点娘。我唤作阿阴,似乎比你的还要英气一些。”
他表情冷淡,把无欲之香递回她的掌心里,“这不是我要的香。”
阿阴抬头认真打量了他几眼,细细摩擦琉璃瓶微凸的纹路,冷目反问道:“无数人为了此香丧命,你也要来试试吗?”
三
树藤娑婆,竹叶交叠,冷月慢慢透入,残存几丝五彩光影。
玉珏在末阴宫一块极寒的礁石呆了三天,阿阴则在一片枯藤缠绕之地呼呼睡了三天。残月落下朦胧的光影,阿阴这才起身,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眉眼,好心劝诫道:“你想要的香太过稀奇,我阿爹视香如命,断然不会给你。”
狂风四起,他大概觉得冷,俯身点燃一堆枯枝。他修长指骨拾起一根干枯桃花枝,挑了挑稀松的火堆,原本微弱的火苗被他轻轻一挑,竟然烧成一团灼热火焰。阿阴十分好奇,学着他的样子挑动枝桠,她笨拙的扭动了几下身子,盛旺的火焰却越来越弱。玉珏绕到她身后,轻轻扶住她的手腕,细心教她生火。
末阴宫第一次如此明亮,红色光影衬出他似月牙般的脸,他冷漠的目光像被烈火融化散发温柔的神色。不知是不是火焰太过炙热,阿阴嫩白的小脸突显红晕,她埋头,有点语无伦次道:“我从未出过阴山,你若是肯带我出去看看,我便愿意在阿爹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树影飒飒作响,细碎零星的火苗飘到空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几眼,取下温暖的黑色大髦,披在她单薄的素裙之上,叮嘱道:“外面很冷。”
阿阴用手细细抚摸光滑的玄色皮毛,温热的暖流从心底蔓延,她脸上的红晕越发滚烫。她就这样跟着他离开了熟悉的阴山。
初春时节正是桃花美季,温润的阳光洒向她精致的脸庞,一双灵动的浅蓝色眼睛是绝色桃花林中靓丽的风景。桃花香飘逸千里,却抵不过她的尸骨香沁人心脾。
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放肆的踏过桃花林,新嫩的桃花经受不住折腾,纷纷坠落,连着下了几场唯美的桃花雨。一位调皮的五岁孩童爬上桃树,被马车撞击后,先是从摇摇晃晃的枝干摔下来,又被接连而来的车轱辘碾压。玉珏还来不及阻挡,这位小男童早已没了呼吸。
风吹起一阵泥沙,雾气混浊迷乱了双眼。待烟云散尽,马车不见踪影,小男童的娘亲失魂落魄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玉珏顿在原地,眉头紧皱,神色悲悯,许久才恢复冷漠。
阿阴无助的摊开白皙玉手,就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目光一直紧盯掌心。淡蓝色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像一颗颗蓝色的夜明珠。她双腿一软,跪在稀松的绿地,大哭出来,“原来人死,是会伤心的……”
玉珏半蹲身子,盯了她一会儿,最终抬起银白袖子温柔擦去她的泪痕,“我如今才明白,你不过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同你计较这些做什么……”
阿阴吸了吸鼻子,轻抬眉眼看他。明亮的春光 拂过他的脸,冷艳的桃花瓣滑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他宽厚的肩头,他的眼睛时而清澈时而混浊。眼前的这个人,让她既熟悉又模糊。
他细心擦干她脸上的泪渍,把她随意散落的长发盘成一个发髻,折下一根粉色桃花枝固定好,他将狼狈的她整理地很好,使她有了些许烟火气息,“你一定要听话,早点回家。”
阿阴伸出白皙指尖扶上他微皱的眉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万分不解问道:“为什么?”
他似是宠溺的拍了拍她的头,苦笑道:“我怕我反悔。”
一片红色桃花瓣落在阿阴黑浓的睫毛之上,遮住了她一双漂亮的蓝眸。乌云突然密布,似是要下一场大雨,烟波浩渺,黑云滚滚,阿阴指尖颤抖的拂开他两边垂落的黑发,反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四
狂风袭来,吹弯了雪白梨花树。阿阴不停抬头观望风向,乌云久久不散,她的脸上一直忧心忡忡。火紅骄阳被黑云藏在身后,泥土裂开一条参差不齐的缝隙,近处一片泛起涟漪的池塘聚集了无数只红色蜻蜓。
眨眼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滚滚落下,每一滴雨滴落在阿阴的袖子上,阿阴的臂膀就形成一个无法恢复的窟窿。她痛的哭出来,用力抱紧自己。玉珏撑开一把竹骨伞,替她遮蔽大雨,并将她带到可避雨的破烂茅屋。
茅草做的屋顶有点渗水,他将淋湿的竹骨伞收紧,眼神也在那一刻变得犀利似剑,“骨仙怕雨,因为淋雨后骨头会痛。”他直视她躲闪不及的双目,把她逼到一个角落,握紧她的手臂,质疑道:“阿阴,你也没有说实话,你根本就没有阿爹,阴山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
玉臂渗出鲜血,她用力捂住疼痛的手腕,面色苍白的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成仙之时,他们告诉我,哄骗别人有一个厉害的爹爹,可以保命……”
玉珏神情冷漠,从她的素袖里掏出一只琉璃瓶,他指着这瓶无欲之香,眼中渐起杀意,“这瓶尸骨香的修道之人你还记得吗?”阿阴埋头,心虚的不敢看。玉珏轻抬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他是我的师父,玉双道长。”
他迅速抽出一把利剑,直抵她的咽喉,眼神浮现嗜血的恨意,“阿阴,我来阴山除了取香,便是要杀你替师报仇。”一把珠玉剑,明明不过三尺余长,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雨水沥沥淅淅,花期终究极短,不过一场暴雨,盛放的桃花几乎被打落在地,春泥稀松湿润,埋葬的全是将死的桃花。阿阴低头,身子有些颤抖,“你师父确实死在我手里,他认为我酿尸骨为香乃是对人的大不敬,你们道家迂腐的想法我不懂,也没人告诉过我,这么做不对。”
“你师父要杀我,我为了自保才杀了他。我喜欢酿尸骨香,我曾以为酿香是一生最重要的事情。”黑夜落幕,大雨滂沱不止,她细白指骨攀附于冷冽的剑锋,她往前走了几步,任由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肉,鲜红色的血在他雪白的衣袖洇染,像几朵红艳的孤梅。
尽管大雨倾盆,仲春的风总是温暖湿润。阿阴头上那枝桃花开得正漂亮,玉珏若有所思的盯了她眉目几眼,他凑近她的耳边,小声提醒道:“阿阴,快跑。”
五
灯火阑珊,繁华若梦。阿阴呆滞在原地,眼睁睁盯着玉珏用黑色粗布把她全身遮住,只露出两只漂亮的蓝色眼睛。他见阿阴依旧一动不动,着急道:“阿阴,我的师兄就在附近,你再不跑就没有机会了……”
阿阴眼里顿时噙满蓝色泪水,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不舍道:“那你怎么办?”
玉珏努力扬起嘴角,却是化为一丝苦笑,“我说了,你要听话。”
“你们两个谁都跑不掉!”空旷山间似是有回音传来,她的视线往山野望去,眨眼间身后已经飘来一位白衣人。玉珏警觉的朝她身边靠,挡在她面前,试着跟白衣修道士谈判,“师兄,她什么都不懂……”
“放过她,放过她……”阿阴从未见过他如此卑微的一面,跪下来不停求饶,把额头磕地头破血流。白衣人握紧剑柄,俯身去搀扶玉珏,“师弟不必再做戏了,这场雨也亏得有你帮忙,才能求来。你做事一向稳妥,将她引入我们封印的结界内,如今她就算再是仙人,也插翅难逃。”
黑云就这样压下来,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她已经分不清是伤心还是痛楚,难过的掉下蓝色眼泪。原来他来阴山,一步一步机关算尽,就是为了这一天,要取她性命。她回头望了玉珏几眼,这下换他心虚的不敢抬头了。她灵动的蓝眸似掉落几粒风尘,再也无法灿烂明亮。
白衣人快速拔剑,顷刻间剑锋直指阿阴胸膛。迎面吹来的风十分寒冷,她闭紧双眼,并没有做丝毫反抗。温热的血液喷在她冰冷的指尖,玉珏一头栽倒在地。如果真是要她的命,他为何要替她挡剑?阿阴真是越发看不透他了。
“师弟,你为了她,可知弃师门不顾乃是自刎之罪?”白衣人执剑紧逼。玉珏嘴角挂着几缕血丝,却在利剑靠近她的那一刻,仍然拼尽全力徒手接住刀刃。他面无人色,白衣人嫌他碍眼,眼见利剑就要再次刺入他的胸膛,阿阴大声制止道:“你们不是要还魂骨香吗?”
阿阴按住手臂的窟窿,颤颤巍巍站起来,微启苍白的唇瓣,对白衣人冷冷说道:“我给你。”
“不要。”玉珏拖着虚弱的身子,努力朝她的方向爬去。她疾速抽出玉珏腰间的珠玉剑,朝着丹田就是用力一剜,一块猩红的骨头悬在她枯瘦掌心之上。她的身周布满胭脂色的祥云,芬香四溢,香气袭人。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一瓶琉璃色的还魂骨香也由苍白指尖滑落。
阿阴就是阴山一块还魂骨,可以还七魂六魄,接骨续命。只是这瓶还魂骨香能否酿制,全凭阿阴的意愿,这世间仅有她能酿尸骨香,她若不肯,还魂骨也不过是一块废骨,无法成香。
风轻轻一吹,她的身子越来越透明,就快要消失不见。她难过的落下蓝色眼泪,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闭眼哽咽道:“如果这也是你还魂骨香的计策之一,我阿阴也受了。”
玉珏将她轻轻揽入怀里,最后他意识到抱着自己的只是他僵硬的身躯,他掌心中浅蓝色的眼泪尚有余温,就像那双充满灵气的浅蓝色眸子依旧笑着唤他,玉珏。
玉壶光转,月似白珏。竹外绯红桃花灿烂盛开,可到底不是她的眼睛,纵使再华丽,也抵不过她回眸一笑。
冷却的浅蓝眼泪从他修长指骨滑落,渐渐消失。她就像一味纯净的骨香,微风轻轻一吹,不过一刻钟而已,由淡到散。他呆坐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痴了,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我等你。”
六
她定是恨我的。
而我更恨我自己。
大雨淋漓,散尽的不仅是烟云,还永远埋葬了一双秋水蓝眸。那日我踏入阴冷潮湿的阴山,她身穿黑色素裙,一双浅蓝色的瞳孔在黑夜里璀璨的像浩瀚星辰。这样一双似野猫的眼睛,略带戾气却又时常很温顺乖巧。
仅此一眼,永生难忘。
我的师兄,玉双派大弟子,多年潜心修法,功力不在玉双道长之下。阿阴作为一块仙骨,天地灵气与生俱来,我们一介凡人,纵然修炼再精,也难以伤她分毫。偏偏她一身骨头风干了几百年,怕水浸湿,雨对她而言是致命的灵泽。
师兄密谋已久,从我们出阴山就一路尾随,寻找最好的杀人契机。我很清楚师兄的性情,即便不能得到还魂骨香,师兄也必定会杀她以祭师父亡魂。我帮师兄一同求雨,不过是为了消除师兄的猜忌。破烂草屋内,我故意与她争执,一边为了掩师兄耳目,一边为了拖延时间,待师兄稍有松懈之时,以助她解脱。
可这一局,我终究还是赌输了。
我永远无法忘記,她最后凝视我的那一双蓝色眼睛,散发幽冷的眸光,满是伤心与绝望。她就这样充满恨意,在我怀里慢慢消失不见。
还魂骨香替师父的亡魂续命,玉双派一如往常修心练法。无数个黑夜,我总是会想起阿阴,月亮散发薄薄的光芒,就像初见时她那双喜欢笑的眼睛。
我已无法潜心修炼,请求师父逐我出师门。三年后,我下山开始走遍天下。
那时我已不再年少,我入住一间朴素客栈,饮了一杯醉酒。世人饮酒一杯,只愿解千愁。而我不过是希望她能在我的梦里停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曦阳似火,桃花灼灼,又是一年春意盎然。闹市依旧喧哗,灯火若影若现,一位中年男子大声呼喊捉贼。不一会儿,一位衣着破破烂烂的女子穿透人群,东躲西藏。我大抵又喝醉了,眼中泛起阵阵雾气,她的背影可真像阿阴。
我失落的执起酒樽一饮而尽,目光正巧与她回眸相视。她双瞳呈淡蓝色,容颜同阿阴极其相似。我像发疯了般,堵住了她的去路。她灰头土脸,瘦的皮包骨头,可怜兮兮的向我求饶道:“公子不要拦了我的去路,我着急赶路……”
我一时失神,伸出指尖轻触她的眼睛,呆呆地望了她许久,直到指腹传来温度,我才渐渐回过神色。我将她藏在袖口里一块沾满泥土的馒头掏出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还是没有说实话,馒头是你偷的。”
她小声抽噎起来,捂着脸伤心至极,“我从青楼逃出来,实在太饿了,我偷得是他卖不出的馊臭馒头……”她怯生生的把馒头丢到我怀里,两眼泪汪汪像是委屈极了,“馒头我不吃了,饿死总比打死好……”
当年,她以真身还魂骨来酿香,这个方法极其危险,轻者转世投胎,重者灰飞烟灭。好在这一局,我赌赢了。
我用袖子擦干她脸上的泥渍,将她随意散落的长发盘成一个发髻,折下一根桃花枝固定好,我将狼狈的她整理地很好。我盯着那双散发淡淡眸光的蓝色眼睛,笑着跟她说:“阿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