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母女的生命旅行：挣脱死神挣脱抑郁

渝剑

2018年6月，川妹子陈蓉又一次踏上了旅途。10年来，她和女儿珍妮的旅行地图是环游世界：从泰国的清迈到柬埔寨，再到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她并不是企业家，更不是富二代。她只是一名车祸幸存者、癌症患者，一个从偏瘫中站起来的女人。为了挽救患上抑郁症的女儿，她一次次从死神手里挣脱，揣上地图带着女儿出发，把旅途变成了一场生命的旅行……

母爱的超能量：勇敢活着拯救抑郁女儿

2012年2月23日清晨，四川省资阳市人民医院急诊室外，一名身材孱弱、脸色苍白的中年女人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踉跄跑来，边跑边大声疾呼：“医生，救救我女儿……”春寒料峭中，她的额头上却淌满豆大的汗珠。女孩立刻被送往抢救室，医生严肃地拿出病危通知书要女人签字，女人颤抖着右手持笔，却怎么也写不出自己的名字。

看着她发青肿胀的右手上还有一个留置针头，医生叹了口气，怜悯地说：“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一个化疗病人来签病危通知书。”女人缓缓地吐了几口气，坚定地说：“我是她母亲，这个通知书，我来签；我女儿的命，我来守……”

这个女人名叫陈蓉。1965年出生的陈蓉是四川省资阳市人。她有着典型的川妹子性格，模样俏美，既泼辣又内秀。1986年，她经人介绍认识了退伍干部王强。陈蓉热爱生活、乐观开朗的性格让王强心动情涌。1987年元旦，两人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一年后，陈蓉生下女儿珍妮。珍妮乖巧可爱，是陈蓉夫妇手心里的宝。由于珍妮从小体弱多病，常常三天两头跑医院。陈蓉在她身上倾注了比别的孩子更多的心血。一家三口的生活虽清贫但幸福。那时，哪怕没钱远行，可只要有点时间，夫妻俩总要带着女儿外出。珍妮对妈妈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来能周游世界。让陈蓉欣慰的是，珍妮一天天健康长大，2010年从成都中医药大学毕业后，回到资阳一家医院做了医生，随即又交了条件优裕的男友，开始谈婚论嫁。

谁知命运却突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2011年11月，陈蓉因为胸部时时疼痛不已，去资阳市人民医院做检查。谁知，检查的结果却迎头给了她一棒：“左乳腺CAⅡ期，伴随淋巴结转移”。在拿到报告书那一刻，陈蓉如遭晴天霹雳，腿一软，差点跌倒。病情拖不得，必须马上手术。王强连忙送妻子住进了医院。

陈蓉独自步履沉重地来到医院附近的公园。深秋的公园，一片萧瑟寂寥，她看到了一棵老树，枝叶全无，在寒风中孤独地挺立，那分明就像自己啊！黄色的草坪上，还有几棵冬青树，可冬青还是那么稚嫩。陈蓉忍不住悲从中来，蹲在地上呜呜大哭。

2011年12月10日，陈蓉手术切除了左乳腺肿瘤。术后不久，需要进行化疗。按照化疗程序，医生先对她注射超大剂量的药物，化疗病人通常呕吐会非常强烈。陈蓉每次呕吐后，面目浮肿，瘫软无力。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陈蓉手术后不久，珍妮失恋了。原来，男友张承志的家人听说陈蓉患了乳腺癌，觉得这种病十之八九会遗传给珍妮，他们要防患于未然。在父母的强势劝阻下，与她恋爱3年的张承志提出了分手，原本定于春节的婚礼也取消了。

得知这一消息，看到女儿备受打击、容颜憔悴，陈蓉强忍泪水，不敢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半点哽咽：“妮妮，张承志配不上你！”“没事。”珍妮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不肯说半句话。这件事的影响是致命的。原本就因妈妈的病情恐惧焦虑的珍妮，因接二连三的打击，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对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她不再去上班，把自己锁在屋里，失眠、焦虑、暴躁。无奈之下，陈蓉夫妇只好把她送到医院治疗，医生给她开了抗抑郁药。还在化疗期间的陈蓉只好强撑起孱弱的身体，一步不离地守着女儿。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2012年2月22日深夜，珍妮睡不着觉，迷迷糊糊地居然把医生开的抗抑郁药一口气全部吃了。23日清晨，陈蓉去看女儿，才发现她已昏迷不醒！陈蓉吓得魂飞魄散，那两天，王强恰好到外地出差，只有母女俩在家。所幸，他们的住处离资阳市人民医院不远，怕叫救护车耽误时间，陈蓉这个还在化疗的病人，赶紧背起女儿就往医院跑，也是这个还在化疗中的绝症病人，颤抖着双手签下了女儿的病危通知书……昏迷中，珍妮什么也不知道，过了一天才醒来。而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妈妈陈蓉。“妮妮，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陈蓉心里只有疼惜。

正因为守着女儿流逝的生命一点点回春，陈蓉变得格外坚强。丈夫王强为了给母女俩挣医药费，一直在外奔忙，无法守候在她们的病床前。从那天起，陈蓉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的女儿有危险，我要陪着她。”就是靠着这份信念的支撑，她熬過了化疗放疗。2012年5月，陈蓉病情稳定了。眼看女儿珍妮的抑郁症已趋于好转，但情绪还是郁郁寡欢，她决心带女儿换个环境。陈蓉把老家的一套房子变卖了，她仔细地算了一下：除去自己治病自付部分的开销，还剩下20多万元。“妮妮，你还记得你最大的梦想吗？那是我们共同的梦想，环游世界！”陈蓉深情地说。“我想去看看世界。”陈蓉惊喜地发现，珍妮黯淡的眼神突然有些发亮了。

于是，2012年7月，陈蓉带着女儿踏上了旅途。

来一场生命旅行：故地新境领悟生之坚强

这次，母女俩的目的地是泰国。因为要从成都坐飞机出发，她们旅行的第一站是成都。7月13日中午，陈蓉带着珍妮坐大巴来到成都，大巴车停在五桂桥汽车站。望着站外已经与五年前大相径庭的马路及熙熙攘攘的人群，陈蓉一阵恍惚。珍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妈妈，你还记得这里吗？”陈蓉喃喃地说：“怎么不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母女俩的记忆闪回到五年前：那时，珍妮刚刚考上大学不久。2007年2月7日，陈蓉来成都出差，顺便带放假的女儿回资阳。晚7时许，为了搭上最后一班回去的车，母女俩紧急赶到这里。在路边等车时，她们无意识地渐渐地走到了路中间。这时，陈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她一回头，发现身后发疯似的驶来一辆大货车，离她们只有十几米远！她本能地往路边躲，却发现珍妮在看手机，她围着围巾，低着头，对刹车声和突如其来的灾难根本未曾察觉！在这生死关头，陈蓉上前一步，猛地一把将女儿推向路边，然后自己也想跳开。但是，她跳的时候，一脚踩到了路边的石头上，脚一崴，跌倒在地……大货车疯狂地从她身后撞了过来，陈蓉瞬间陷入了昏迷。不知过了多久，陈蓉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她听见女儿拼命哭喊着：“妈妈，救救我的妈妈……”她想劝慰女儿一声，却随后陷入了重度昏迷。

陈蓉被紧急送到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由于大脑额部受到严重创伤性伤害，脊柱及下颌骨多处骨折，她一连昏迷了三天三夜，医院数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大家都以为她醒不过来了。珍妮恐惧极了，整个医院都能听见她的悲号：“医生，求你救救我妈妈。”

神奇的是，那时陷入深度昏迷的陈蓉，听不到医生的问话也感受不到疼痛，却把女儿的悲号听得真真切切。在昏迷中，陈蓉似乎看到了已经去世的母亲，看到女儿珍妮伸着手要来牵她，还一边说不要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不停地哭喊着……“妮妮，不要哭。”她想喊，可是喊不出来，她告诉自己，一定要醒过来……

在女儿的呼唤声中，陈蓉终于挣扎着醒来，与死神擦肩而过。后来，她清醒后对丈夫王强说：“在昏迷中，我听到妮妮在哭，我怕睡着，我拼命醒了过来。”她说，那几天里，在昏迷状态下听到女儿声嘶力竭的哭喊，她不能让女儿失去妈妈，所以她要活着！三个月后，陈蓉出院了。582天后，陈蓉终于扔掉了拐杖，如愿去参加了女儿的毕业典礼……

五年的岁月，这条路已面目全非。站在阳光下，陈蓉远远看着那个地方，她禁不住感慨：虽然命运已经给了她两次厄运，但在狰狞的罅隙里，她靠着一份信念的支撑，终究是战胜了它们！她深情地对女儿说：“想想妈妈的经历，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我还活着。在生命面前，失恋算什么？”珍妮若有所思。

母女俩在泰国的第一站是清迈。一路上，她们常常避开人群，去体验当地人的生活，享受未知的惊喜……渐渐地，母女俩发现，快乐开始在她们的脸上驻留。可是，就在几天后，母女俩准备去白庙的早上，珍妮突然不见了。找不到珍妮，急得陈蓉满头是汗，女儿去了哪里？语言不通，地方不熟，在向酒店前台表述的时候，陈蓉急火攻心。当终于看到珍妮出现时，她一下子晕倒了。周围的人们都被吓坏了，珍妮扑上前去大喊“妈妈”，约20秒后她终于缓过劲儿，把珍妮紧紧搂在怀里，原来女儿只是去了便利店……

在陈蓉的精心照顾中，珍妮的笑脸纯净而灿烂，她的精神状态一天天好起来。她们一起感受着泰式庙宇，一起走过日出日落，在大自然的循环中，珍妮开始真正接纳了自己。在清迈的黑庙里，珍妮忽然对陈蓉说：“妈妈，天堂与地狱就在一念间吧。”陈蓉点了点头：“对，每个人都会死。心有所念，即得所想。其实境由心生，只要你不轻言放弃。”珍妮若有所悟，紧紧地抱住了妈妈。陈蓉喉头哽咽。

“在凉爽的湄公河畔，我和妮妮一起品尝着美味的鲜鱼，和当地百姓一起感受着这里幸福平静的生活，感恩。”

“金边到处都是年轻僧人，他们是街道上最引人注目的风景。我要像他们一样，有信仰，有坚定的意志力。在佛前，我许愿，余生都要和女儿在一起……”

“喜欢斯里兰卡，这里香火很旺。这里的人，很热情淳朴，他们乐于与人交流。看到妮妮开心，看到女儿笑了，我再累也值得。”从清迈到柬埔寨，再到越南、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陈蓉曲曲折折地画了一张母女俩走过和将要去走的旅行地图。她写下了一段段旅行日志，带着女儿，用脚一寸寸丈量着这个世界，更把旅途变成了母女俩的一场生命旅行。

走出抑郁的珍妮终于迎来了新的恋情并结婚。不久，珍妮生下了儿子胖胖。抱着可爱的外孙，陈蓉的脸上有了幸福的笑容。

站立的母女俩：旅行地图幸福每一站

岁月匆匆。原以为幸福的生活终于抵达这个经历太多磨难的家庭。可是，没想到，陈蓉的命运似乎就像被打翻的潘多拉魔盒，新的灾难又接踵而来。

2016年元旦过后，女婿于晨民做生意亏空，不但离婚抛下珍妮母子一走了之，而且在离开前还骗走了陈蓉夫妇仅有的几十万“老本”。想到女儿的感情如此多舛，陈蓉悲从中来。她怕女儿再度陷入抑郁的深渊，心疼外孙没了父爱，担忧恐惧让她心如刀绞。

陈蓉瞒着女儿偷偷寻找联系于晨民，几天几夜难以入睡。2月5日，在得知于晨民已经更换了手机，人间蒸发无从找寻后，陈蓉不由气血攻心。当晚，她突然感觉眼前视物模糊，四肢失去了知觉，然后整个世界黑了两秒，伴随一阵眩晕，“扑通”一下倒地。丈夫王强受到了惊吓，赶紧将陈蓉送往医院，经做CT检查，确诊为：急性脑梗塞。经抢救陈蓉才保住性命，却落下了右侧身体半身不遂、口眼歪斜的后遗症。

刚从ICU病房里出来，看到女儿的第一眼，她连比带划地告诉女儿：“妈妈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可这次，珍妮没有崩溃，也没有流泪，她只是温柔地帮妈妈擦拭着嘴角的涎水，轻柔而坚定地说：“妈妈你放心，我死过一回，以后再多的灾难也打不垮我了。妈妈，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俩还要一起环游世界呢。”看着女儿坚定、清澈的眼神，陈蓉欣慰之极，她拼命用无力的右手去抚摸女儿。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起来！就这样，被医生诊断要三个月才能出院的她，仅仅用了20天就出院了。出院后，除了常规药物治疗外，摆在她面前的是康复行走治疗。亲朋好友都来探望她，为她感到惋惜，陈蓉却说：“没事，9年前那么严重的车祸，我都能扛过来，这次我也能扛过来！”

由于脑部梗塞受损，陈蓉必须再一次像婴儿一样重新练习走路。珍妮每天都带着胖胖来看她，天真的胖胖看着外婆扶着康复器材蹒跚学步，每次都笑说她是小鸭子；他撒娇要外婆抱，陈蓉的右臂根本没有力气，搂不住他。胖胖就哭着说陈蓉不爱他了。陈蓉便用左臂搂着外孙，向他承诺：“再过一个月，外婆就能抱你了。”胖胖高兴地与外婆拉钩。

为兑现承诺，陈蓉练得更苦了，病友们每天做两次康复训练，她自己每天多练习四五次。先撑着床边走，然后扶着墙走，然后摸着门走。在康复训练的过程中，她最初平衡能力没完全恢复，结果摔倒了好几次，牙齿掉了两颗、下巴也缝了两针。“慢慢来吧。”王强劝慰道。“不行，我要抱胖胖，我还要跟珍妮去旅行呢。”陈蓉说。就这样，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陈蓉硬是从蹣跚学步到独自行走，再到慢跑，再到恢复如初。

2018年6月，偏瘫两年后，陈蓉独自踏上了前往巴厘岛的旅程。她告诉丈夫和女儿，她要来次一个人的旅行，让这次旅行为她的苦难作了结。

在巴厘岛，面对浩渺的大海，陈蓉像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背上氧气瓶，带上面罩，在教练的指导下，她一个多灾多难的女人游向了广阔的大海。置身于海底，陈蓉感受着大海的神奇，自然的壮美，冒险的刺激和绝美的意境，她更感激自己还活着。

6月25日清晨，珍妮一觉醒来打开微信，立刻看到妈妈在朋友圈晒出的潜水照片：她身穿一套深潜服，带着氧气面罩，和教练一起牵着手，在巴厘岛蔚蓝的大海里，像一尾美人鱼。她在照片下写着一行文字：“第一次潜水。原来害怕死亡，现在从每一滴海水里体会到生命的意义。一路上，从未知和艰难中我发现了活着的价值。”

另一张照片下写着：“这个充满神秘和诱惑的蓝色世界，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珊瑚真美啊。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让我感到很幸福。活着，真好啊……”看到这里，珍妮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在照片下含笑留言：“我的钢铁侠妈妈，你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2018年7月，是珍妮的生日。她收到的礼物是妈妈精心制作的一本相册。翻开相册，里面都是珍妮从小到大到各地游玩的照片：第一页，是一家三口第一次去成都杜甫草堂，第二页，是母女两人第一次去海边游泳……一页页翻下去，泪花在珍妮的眼眶里打转，几乎每张旧照片的旁边，都有一行小小的字：珍妮5岁，珍妮9岁，珍妮12岁……看着那些穿越时空的合影，珍妮被深深地震动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珍妮捧着那本相册，更深切地体会到了母亲的爱。是啊，因为这份爱，因为母女俩彼此相携，才努力走到了最远。妈妈陈蓉像大雁一般用温暖的翅膀一路拢住自己，让自己走出生命的寒冬……

在采访中，珍妮对记者说：“妈妈从严重车祸昏迷不醒，到癌症多次下病危通知书，再到脑梗塞后去环游世界，她做到了一般人无法做到的。她还教会我：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没人扶时要自己站直。我是她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坚强，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如今，珍妮不但走出了失婚的痛苦，心态阳光，还成为医院的骨干，用自己的知识去拯救更多的生命。

编辑/周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