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凤
母亲去世后,整理床鋪时,床上的一条红色绒线毯子,把我带到了30多年前。
1983年,我考上师专,一床被子、一个褥子、一个枕头、一条床单就是我全部的床上用品,被子里的棉絮好多年了,铁一样重,我们学校校舍简陋,平房,没有暖气,十多人住在一个三间房里子,当地支一个铁炉子,我的床铺紧挨着门,冬天冷风飕飕,风从门缝挤了进来,被子上面压上棉袄,还是冷,褥子薄,床坦荡如砥,睡觉时,缩成一团。家里条件差,父亲有病,弟弟妹妹小,我能考上,我能有学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冷,我也得忍着,苦,我也得咬紧牙关熬。
1984年五一期间,我回家。父亲皮包骨头躺在炕上,我和母亲到田里干活,母亲哭着告诉我,父亲得了癌症,已是晚期,我一听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只是陪着母亲低声抽泣,然后就是没命地干活,我恨自己20岁了还要花家里的钱,恨自己没能力给父亲治病。到了家里,看着瘦骨嶙峋的父亲,我还得装得若无其事,给他讲田里的庄稼,讲学校里的事情……三天假期,我干了三天活,流了三天眼泪。
返校前,父亲叫过母亲,叮嘱道:“丫头带的被子不抗冷,你给丫头买上一条绒线毯子;转眼天就热了,银川的蚊子大,再做上一顶蚊帐,外面比不得家里……”
我哭着说:“爹,不用了,我能克服,钱留着给您看病。”
父亲强打精神说:“你妈没去过银川,不知道银川的蚊子有多大,国民党抓壮丁时,我在银川当过两年兵,蚊子大得吃人呢,家里不要紧,你到学校好好读书,我的病我知道,不是好病,花钱也治不好,害你妈了,你们以后要孝顺她……”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跑到外面墙根下,大声号啕。带着一条红色的绒线毯子、一顶白色的帷帐、攥着两行清泪,我愁绪万千地到了学校。那条毯子是腈纶的,色泽明艳,柔软温暖。
1984年7月,我放暑假刚到家不到半小时,父亲便闭上了他的双眼。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毯子、帷帐是父亲让母亲卖掉了一副金耳环给我置办的,耳环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父亲比母亲大七八岁,结婚时家里穷得面望四道墙,四道墙还是租的,父亲觉得对不起母亲,省吃俭用给母亲打了这副耳环,为了我,母亲忍痛把耳环廉价卖了。
毕业后,绒线毯子跟着我在乡下又待了两年,结婚时,婆家条件比我家好,婆婆给我们置办的铺铺盖盖丰盈充足,有厚被、薄被、毛毯,还有一条毛巾被,母亲省吃俭用盖了新房,炕上没多余的铺盖,我调入城里的时候,就把那些毯子、被子、帷帐全部留在了娘家……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马蒂斯(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