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或非
高三时的班主任老杨是我们数学老师,长得又高又瘦,说起话来声音有些沙哑。有时候他在黑板上画个等腰三角形,都要画成他那样高高瘦瘦的等腰三角形。我是数学课代表,但我数学并不好,常年记不住数,大到记不住银行卡里有多少钱(可能根本就没有钱),小到记不住自己究竟是25岁还是26岁。我能当上数学课代表全仰仗我几何特别好。但,高三时,几何在数学圈里彻底沦落成了非主流。所以,班主任和我开始相互嫌弃。
我的语文老师尔雅倒成了我的好朋友。我刚初一时,他也刚刚从某个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来我们学校担任了我们班的手工课老师。我们那时候手工课也不局限于剪个窗花或是缝个沙包,中文系毕业的尔雅老师也带着我们用木头和皮筋组装迷你型卡丁车,并且在學校操场里发动了一场迷你卡丁车大赛。然而此举并没有为他赢得更稳固的地位,我们的校长因为他一来学校就剃了个光头的举动以及三天两头迟到早退而百般厌烦他,于是长达三四年的时间,都只让他当初一新生的手工课老师,直到我们这届在校长眼里毫无希望的史上最差高三毕业生。
校长大体上觉得不必在我们身上浪费更多的师资,田忌赛马总得有我们这样垫底的存在。于是尔雅背着双手走进教室,拧开了瓶口泛着褐色陈年茶垢的保温杯,压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你们中可能有的人还记得我,我就是给你们教过手工课的那个老师。于是乎,整个高三,秉承多年的一贯作风,不是他迟到,就是我们早退。有一次,我们集体逃课去看球赛,回到教室还没有下课,然而他也不在。没一会,他背着手握着保温杯走进教室,依然慢悠悠地说,不好意思来晚了我看了个球赛。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也看了。他说123:121,还是蛮精彩的。我们说,那我们和您看的不是一回事,您那是NBA,我们这是冠军杯。
高三是放飞自我的一年,这一年《读者》《知音》都很流行,尤其是《知音》杂志里充斥着各种孩子离家出走上吊自杀父母顿首垂足的故事,特别适合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母亲阅读。别看平时父母对我们各种特色打法,但这一年大家都谨慎小心,对我们很是宽宏大量包容友善。于是,大家的心更加放飞了。
英语赵老师也是我们共同战线上的亲密战友。晚上在校园里正约着会,迎面遇到赵老师,赵老师一脸紧张,说,我刚看到你妈来学校了,你俩快走,我给你们打掩护。
只有化学老师阿忠是个严肃紧张的人。他每天下午我们自习课时,都坚持不懈地企图霸占我们的自习时间要给我们加课。于是就有同学在楼梯口放哨,看到他远远过来了,冲回教室大喊一句“阿忠来了”,大家收棋盘的收棋盘,藏漫画的藏漫画,然后有组织有秩序地从后门迈着碎花步快速跑出去躲在教室后面的旋转楼梯。阿忠进来,只有两个同学装作打扫卫生状,他一脸狐疑,你们班的人呢?放学了啊,班主任让我们回家自己复习。哦,阿忠失望地离去,我们扑腾的心脏也回到原地。
如果要比较谁讲课大家最爱听,那物理老师超哥是和语文老师尔雅有一拼的。超老师两个小时的物理课最多讲三道大题,讲着讲着,就从一颗粒子在电场中的运动说到西红柿的变异品种,再说到火星发现了淡水河,又讲到他小学同学在百货商场卖白糖。他的知识面上通天文,下到市井,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思维也相当跳跃。他的课我们都腰板挺个笔直,都在猜测着这次又有什么精彩的段子。
而尔雅的课到了后期,已经开始给我们大段朗读他写的小说。后来,等我上到大三的时候,他给我们读过的那些小说终于结集出版,而他也在我刚进入大学的时候成功地被校长从中学驱赶到了其他单位。现在回想起往昔,高三竟然是那么的开心和欢乐,没有过高考学生该有的心慌焦虑,也没有过高考学生该有的愁眉苦脸。直到高考前两晚,还通宵达旦一脸认真地看着欧锦赛决赛。大家的自暴自弃精神,特别值得相互传染和相互鼓励。
后来上班后,我在路上碰到过一次老杨和超哥。阿忠和赵老师再也没有见到过。尔雅倒是每年回去都会聚聚,和我的大学班主任一起。我的大学班主任王胖子,那是另一段需要长篇叙述的少年往事。总之,那些年,在他们的谆谆教诲下,我茁壮成长了。因为你们,我没有成为更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