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聃
变装“美人们”对时尚的态度看起来有多颂扬,实际上就有多讽刺。
女人穿高跟鞋“天经地义”,那么,男人呢?百老汇歌舞剧《长靴皇后》就是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故事。剧中脚踩闪亮高跟鞋,装扮妖艳、舞姿婀娜的都是肌肉结实的男人们,他们希望自己被礼貌地称为“变装皇后”。劳拉是其中最闪耀的一位,“她”总是金句频出,比如,王尔德的名句“做你自己,因为别人都有人做了”。“她”在教育男主角查理时,也给台下的观众们上了一课:“你以为变装皇后只是穿上女人衣服的男人吗?当然不是,他们变装后个个都是埃及艳后。”正是这份对于性感的独特见解,让劳拉成了查理的救星,最终二人合力完成的红色紧身过膝长靴在米兰时装秀上大获成功。
《长靴皇后》是基于真实故事改编而来。BBC纪录片曾讲述过,北安普顿一家苦苦挣扎的鞋厂在上世纪90年代通过制作恋物癖鞋(Fetish Shoes)把自己从破产危机中解救出来。就像歌舞剧中演员穿的高跟长靴一样,这些能够承受男人体重的匕首跟鞋都用了金属板加固,才能保证被穿着跳舞也不会散架。虽然鞋厂还是在2000年倒闭了,但被收录在北安普顿艺术博物馆中的高跟男靴见证了那一时期兴盛的变装文化。
歌舞劇《长靴皇后》中的变装皇后
出现于19世纪的“变装皇后”一词指代装扮成女性进行娱乐表演的男人们。随着反串喜剧从乡野传入城市,演员的造型和角色也不断精进。朱利安·埃尔廷奇在舞台上扮演的贵妇形象几乎以假乱真,并由此走红百老汇。就连作家菲兹杰拉德也曾在话剧演出中盛装饰演过女性角色。电影《丹麦女孩》中“小雀斑”的原型也是一位变装皇后——为妻子的画作变装做模特的莉莉·艾尔伯,只不过久而久之,艾尔伯在模仿中找到了真实的自己,成了世界上第一位变性人。自新保守主义思潮起,变装舞会转入地下,从流行的主流娱乐变为只在旧金山等声名狼藉的地区所进行的夜间聚会。与此同时,这种异装文化也成了同性恋者模糊性别界限表达自我的媒介,个性化的着装强调了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的微妙之处。
如果没有坎迪·达琳,变装文化也不会成为欧美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她曾放言:“我正在一趟名为‘坎迪·达琳的旅程上,如果哪位不是这趟旅途的乘客,请立刻下车!”这位跨性别偶像同时也是安迪·沃霍尔的超级明星。《蒂凡尼的早餐》的作者杜鲁门·卡波特认为“她身上有光环”,地下丝绒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娄·里德受她启发创作了两首歌:《Walk on the Wild Side》和《Candy Says》。她坚持“寻找真我是人类的本真,无论代价是什么”。这也是其一生的写照,即便由于长时间注射激素类药物让她身染恶疾。手术前,达琳仍不忘化好妆,就像永远被定格在彼得·胡茄尔的作品中那样。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新兴的纽约俱乐部充满了变装表演者。当时的美国富人们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被拒之门外的边缘人群也努力地想要融入主流的美国梦中。他们抱团取暖,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社区,定期举办地下主题舞会,闪光缎料、金饰、流苏、夸张的装饰……如果没有变装演员琳达·辛普森,当时的大部分场景将被遗忘。他拍了大约5000张照片,包括变装表演者在俱乐部、街上和同性恋骄傲游行花车上的摆拍照片。在狄克逊中心举办的“变装爆炸”(the Drag Explosion)影展中,记录了变装皇后同为滑稽小丑和地下女神的时代:鲁保罗、邦尼女士和甜心等新星挑逗地看着镜头,佩奇·波特·雷诺兹戴着小丑假发,散发出颠覆性的魅力。同期的英国也是如此,像Kinky Gerlinky这样标志性的变装之夜分别在考文特花园和西区举行。在那之后,以SOHO区为中心蔓延开的变装派对攻占了俱乐部Madame JoJo's和夜店Heaven。怪不得,变装长靴可以挽救一家濒临破产的鞋厂了。
如今,变装皇后正大光明地展示于聚光灯下。让这一群体名声大噪的真人秀——《鲁保罗变装秀》(RuPaul's Drag Race)从2009年开始至今已经陆陆续续到了第十季。其节目形式与《天桥风云》《全美超模大赛》类似,通过综合评定他们的妆容、服饰、创造力、幽默感、演技、反应力,选出全美下一个变装界的超级明星,《破产姐妹》的主演和明星设计师马克·雅各布都来当过评委。
“我们赤裸地来到世上,之后谁不是在变装。”这则名言出自变装超级模特鲁保罗。他一方面试图为模糊性别刻板印象传递积极信息,同时暗示了时尚与变装文化的暧昧关系。从上世纪60年代起,时尚界筹划着同这一禁区眉来眼去。奇装异服、过膝长靴和皮质紧身连衣裤穿越进了主流时尚,设计师约翰·萨克里夫运作的“原子时代”让恋物癖鞋达到令人眩晕的程度。随后,薇薇安·韦斯特伍德也悄悄做了尝试,其“海盗”系列,为不分男女的服装廓清了道路。受到频繁出没于苏豪区路易丝性俱乐部的变装皇后的启发,韦斯特伍德在之后的创作中吸附了大量恋物癖的内容,比如带窥视孔的长裤、带扣、皮革和貂皮。
1983年,《太阳报》生造了一个词“gender bender”,用以描绘那些试着打破衣着、发型和化妆的男女界限特征的人。新浪漫主义歌手、红极一时的乔治男孩公然穿上亦男亦女的服装出现在《ID》封面上,他的出现总是让观众大为困惑:浓妆,长长的卷发,齐膝短袖束腰外衣,饰以色彩鲜艳的埃塞俄比亚菖蒲。通俗小报连番报道他和另一位模仿玛丽莲·梦露的变装皇后。在“Blond Ambition”巡回演出中,麦当娜那件尖尖的圆锥形胸衣大获成功,背后的设计师是同样玩转恋物癖的让·保罗·高缇耶。麦当娜同年单曲《Vogue》中高度风格化的舞步亦是来源于纽约同性恋迪斯科舞厅中名叫“Voguing”的舞蹈。不仅如此,流行偶像雪儿和Lady Gaga也都受了变装文化的影响,与麦当娜不同的是,她们的呈现方式不再是“利用”而是“庆祝”。
在《鲁保罗变装秀》的输出下,越来越多的变装皇后成了时装周的座上宾。第六季让人印象深刻的变装表演者Milk甚至出演了马克·雅克布同名品牌的平面广告。再看一眼每一季变装皇后在舞台上的集体亮相就会发现时尚界爱他们的原因。变装“美人们”对时尚的态度看起来有多颂扬,实际上就有多讽刺。大多数变装表演者的服装都是自制或者租来的,极少有大品牌的赞助,毕竟大牌设计师的尺码连普通人都不一定穿得进去,更何况这些骨架魁梧的男人了。种种原因导致了他们在聚光灯下,审美多样,风格迥异,肤色和尺码都不唯一。这不就是沉浸在“无所谓”风潮中的时尚界想要打造的理想状态吗?
变装男歌手肯奇塔·沃斯特为让·保罗·高缇耶走秀
虽然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中可以看到,好莱坞巨星威尔·史密斯的儿子贾登·史密斯在LV2016春夏女装形象大片里穿起了裙子,西班牙设计品牌Palomo Spain在2017秋冬男装系列秀场上让男模们穿着紧身胸衣、短裙,披头纱,顶头花。这些都是传统意义的女性服饰,但在时尚的掌镜下它们仍然充满“政治正确”的严肃性。由此想来,变装秀更像一种时尚界集体的解脱方式,面对同样的等级森严且无情,变装皇后一边对时尚顶礼膜拜,一边对时尚的自命不凡放肆嘲笑。也许在琳达·辛普森的年代,就像他曾说的:“我们很喜欢流行文化,尽管流行文化并不是很懂我们。”而今,变装皇后忠于自我、自娱自乐的精神却正是流行文化所欠缺的。
西班牙设计品牌Palomo Spain 2017秋冬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