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诗意与家用电器

行色匆匆，缀于人世。总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们身在父母鞭长所及的范围之外，茕茕孑立，穷尽目之所及，方寸之地，亦杳无人迹。也悲。也喜。不屑羁绊，无论牵挂。一房。一人。萧索环绕身心，或许怀念，或许展望，所有感怀的终极结果都在乎心尖一方温情，所有爱意曼萦时空，都落于家用电器。

可能是一台电视机——可能伏案整天，也可能奔波万里，华灯初上，已然一身疲弊，遥望家里的门，穿过人流不息。推开门，如果听见电视机的声音，其实那是人的气息。电视在响。响的是什么不重要，只要在响就好。响的背后，可能是母亲站在窗台遥相望。也许还有父亲站在藏书房。只要电视机在响，亲情便在，疲惫的身心，就有一切得以渴望的对象。

电视并非用来看，而是用来存在。在最中央的地方静默，却有房间最温暖的温度。它不仅位置在中央，更在抽象意义上的中央——白天，我们睁开眼睛，便战战兢兢。我们戴上面具，就封闭了内心，出门各自面对危险的世界，淑人君子，各自忙碌。这时候，唯有心底一条纤细的温情之索联系着家的每个成员。我们高扬头颅，在陌生人面前雷厉风行，但是步履沉稳，因为家在心里，是我们得以放手奋斗的全部底气。

而当夜晚来临，一家人在电视机面前并肩而坐。我们不关心电视剧的情节，我们不关心天下事，我们甚至不关心明天的天气。但是我们坐在一起，家是稳的，心，也是稳的，并且有互相依赖的慰藉。一种踏实的感情在电视机和沙发中间蔓延，能够演变成世间所有不可名状之形，只要能把我们白天受伤的创口填满，抚平。电视像是一个小小的地心，紧紧守住每个家庭，是不动的信使，不分昼夜，传递温情。

从过去到现在培养起来的家庭温情传统，背后是电视代表的家庭强大的感召力在影响每个家庭成员守护亲情的温柔的心——同心同德的人往往能够相守于同一个频道，其中有佳人相知的欣慰，也有甘愿迁就的善怀。

也可能是一台洗衣机——情意，本就是不经意里的稀松平常。数不清的书和两三个季节的衣服叠放，倒也和文人气质相得益彰。洗衣机在单身生活里的位置是随意的，没有部署的语法，进入一个人的家中，很可能会像一眼目击到电视一样目击到洗衣机。

午后正是滚滚骄阳。半梦半醒之间，寂得隐隐听见热浪翻树叶的声音。所有毛孔都放松，渴望着清凉。洗衣机悄悄响起，在这循环有序的声音里感念人生，活着，不能没有亲情和爱意。家庭和生活在洗衣机一遍又一遍的循环中更新。它填充了现代家庭的社会语义：每一次洗涤，都是家庭内部生活资料的再生产，也是家庭情感的再生产。能够洗干净的，是琐碎和烦恼，流水荡漾而过，洗不掉的，是亲情的香气。

如果说电视是一个完整家庭的符号，那么洗衣机总能打上关于女人的印记。衣服所具有的柔顺气质和女人的天性相契合，女人是衣服的归属，而洗衣机所承载的温馨，是一个家庭的归属。洗衣机将妇女从传统的劳作束缚中解放出来，却给了女性更多的自由去释放爱意。女性的手最赋有感知力。从怨念到爱怜，从麻木到温柔，指尖倾注了生活里所有可知可感的情愫。而这些情愫被洗衣机承载，进而转化到衣物从晾晒，叠起，再到第二次的洗涤。所有衣服的消失和显现的踪迹再现以往伴侣或亲人的所有用心。而洗衣机在家庭角落的位置，是一个视觉符号，代表着从一而终的温情。

洗衣机的声音高低相合，长短相迎，是静好生活的足音，虽然无韵，在爱的烘托下也足够动听。它是我们疲惫生活的平凡念想，是居家的背景，日复一日的舒心。被两个人填充的生活，女人用洗衣机，带着灵魂的馨香，男人用洗衣机，则诠释着责任和爱护的意义。一个方盒子里上演的所有衣着和白天生活的纠缠的戏剧，混着不知名的香，我们不必去看，我们只用一生来倾听。

或许是一台冰箱——唯有书和美食不可辜负。同样是储物，冰箱却远不同于书橱。书橱是永恒的，一朝拥有的，一世都拥有。在某个角落伫立，冰箱则是循环往复：满的时候，生命也觉得充足。空的时候，心底就开了无底洞，掉进孑然孤独。

如果说电视和洗衣机都是恒温的，那么冰箱则是变温的。即便自己也试图去超市购物一次，然后塞满整个冰箱，毕竟也是一个礼拜不断残食的凄凉。到最后也記不得剩下多少，傍晚时分，睡眼惺忪，踉踉跄跄，冰箱里的一无所有，瞬间就变成人生的凄怆。

而变温，依人而变。

食物维持着人的生命，而冰箱则维持着食物的生命。在这种食物被消费的尽头里的竭力维持，则可以感受到生命蔓延的气息。当你走进一个人的家里，打开冰箱看见丰富的食物，与此同时，你看见的也是一个充盈的生活。每种食物都散发着独到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食物的个性化气息就被取缔，取而代之的是所有气息共同表达的生命的昂扬之气。你看着食物，如同看见一个人生存的勇气，和拼搏的毅力。冰箱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冰冷，一旦充斥着接连不断的食物，它便具有生命最火热的意义。

重新思考“家用电器”的含义。之所以叫家用电器，着眼点在“家”上面。有家意味着有亲人，有亲人意味着冰箱是一个持续接受的对象，这种接受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忙碌或者遗忘而断绝。持续的接受，使得冰箱总是一种充盈的状态，冰箱的充盈，代表着人和情的双全，爱人亲人，爱情亲情，两条线索交汇在冰箱这一个节点，冰冷的箱子伴随着人的存在，从此有了温度。

冰箱里的食物向来有明显的指向性。对于长辈与晚辈之间，子女放进去的是对长辈身体的照料，父母放进去的，则是对子女喜好的烂熟于心。酸甜，辛辣，冷热交织，只要不是独自过活，冰箱里便无苦无辛。冰箱，储存的是食物的前世，给予的是亲情的今生。有爱的人在冰箱里放进心意，被爱的人打开便看见惊喜。

天地之间，人是中心。而站在人群面前，我们则处在边缘。渺小而自知的同义表达无疑是恐惧。而家永远是没有副作用的镇定剂和安眠药。所有的安慰与心灵的轻抚，被一件件家用电器满载着，和盘托出。电器并不是电器，它们无一不有人的温度，它们有设计以外超越本职的附加职能——承担责任和感情。

所有家庭成员都是无须用语言过多解释，因为用双手和心灵附着在每件电器上的爱意，早已足够抚平一切，温暖人心。

作者简介：刘洁（1993-），女，汉族，河北唐山人，河南大学文学院，2015级本科生，汉语言文学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