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教授 姚洋
如果打贸易战,无论中国采取哪种措施,其实美国都会受到损失。那么,特朗普为何还要执意这么做呢?国外进口产品到中国,形成了非常惊人的奢侈品市场,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其标价令外国人都瞠目结舌。但另一面,中国的本土产品市场质量又不够高,大量的地摊货、劣质品并不能满足中产阶级的需求,这些领域还有巨大的发展空间。
一个有启发意义的例子是汽车市场。过去我们对汽车的关税是85%,加入世贸组织后降到25%,当时很多人担忧我国的本土汽车行业面临危机。但随后的事实证明,恰恰是我们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关税下降,才让国内汽车厂商有了生产低价汽车的动力,也让国际厂商有了生产低价汽车的动力,我们才看到了更高效的竞争和随之而来的井喷式的汽车销量增长。
分析这个问题时,我们应该把注意力从贸易上移开。因为五六百亿美元的制裁看似很多,其实只占中国出口总量的一个很小比例,作用非常有限。但除了贸易以外,特朗普还要对中国企业在美国的并购进行限制,这才是更危险的。
美国经济学家萨缪尔森曾指出,如果中国的劳动生产率在美国具有比较优势的那些产品上发挥出来,美国就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对于目前的中国来说,短期内提升技术实力的最便捷路途,就是通过并购和购买的方式从欧美获得技术。过去这种方法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但现在欧美都已经明确把中国定义为竞争对手,设置各种技术障碍,导致我们的产业升级之路发生困难。
表面上看,目前贸易摩擦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主要关乎短期部分领域的贸易和国家形象,影响其实可以忽略不计,但美国对中国公司技术的限制是真实且紧迫的,对中国发展的制约也是根本性的。
中国应当怎样应对这场贸易摩擦呢?主要的功夫应该花在国内,有以下三个重点。
首先要降低关税,培育出一个更加丰富的中产阶级市场。降低关税不仅可以提高民众的福利,而且可以培育和完善中国的中产阶级产品市场。目前我国的高关税,直接造成的是市场的分割,
其次要继续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国有企业具有技术和资金优势,但是部分低效的国企如果不改革,长期来看可能会成为影响中国经济发展的肿瘤。
客观地说,中国的国有企业在技术、产品和研发能力上都已经达到世界一流水平,但为何还是存在效率较低、转型较慢的问题呢?最重要的是内部激励不足和外部竞争不充分的问题,同时还有预算软约束下的无序扩张问题。只有把国有企业的激励搞对,进行混合所有制改革,同时引入适当的竞争,才可以把国有企业的积极性真正调动起来,提高国有资本配置和运行的效率。
第三要加强负面清单管理。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汪洋在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以准入前国民待遇和负面清单为基础,将中美双边投资保护协定的谈判推向了实质性阶段。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再次提到负面清单管理,这确实是我们下一步工作的方向。
过去,中国对商业活动各方面的限制是比较严格的,比如国内开办咨询公司有资质、人数和资金方面的限制,很多行业还有对外资更严苛的准入条款,其中的一些不当限制在某种程度上约束了国内企业的发展和竞争。
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部分行业和企业已经具备相当的国际竞争力,不需要过分惧怕外资进入和国际竞争。比如我国银行业在加入WTO之后,反而经营得越来越好,不需要惧怕外资银行进入国内的竞争。再比如汽车行业,存在过于严格的持股比例限制,特斯拉电动车这样符合中国未来汽车发展导向的企业,也因为受制于股权比例,很难顺利在中国办厂。如果说中美经贸关系是中美关系的压舱石,就更不应该通过种种条款把希望来中国投资的外商挡在门外。如果压舱石都没了,中美关系的稳定性可能进一步降低。
综合来看,我们应该站在一个制高点上去应对这场贸易摩擦。
2011年,我们在“中国2020”课题中提出,未来的全球治理应该形成“一元多极共治”的格局。一元就是指一元的秩序,世界的秩序应该只有一个,不应该让世界再陷入冷战或其他混乱状态中。多极,就是今后在本世纪内不会出现一个大国主导世界的格局,世界可能呈现多元化发展。
可喜的是,中国在国际话语体系中的声音也越来越洪亮了:中国目前在IMF有了一个稳定的副总裁席位;人民币加入SDR篮子,进一步迈向了国际化;林毅夫教授担任了世界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随后我国每一届都可以派一个副行长去。中国在世界各大组织中不断展现力量,未来还可以逐步壮大,实现多极共治。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明白,站在更高的位置、以开放的胸襟来回击特朗普的倒行逆施,才是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