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豫 潘越云,唱响三毛的《回声》

2018-09-21 05:04陈娟
环球人物 2018年18期
关键词:橄榄树荷西三毛

陈娟

熨烫好的长裙,一件件整齐地挂在贵宾室的衣架上。颜色鲜艳,统一的波西米亚风。场馆的演出大厅,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调试音响和灯光,乐队有人拨动琴弦,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他们在为9月8日晚《回聲:三个女人的壮阔人生》(简称《回声》)的武汉演唱会做最后的彩排,这也是继台北、上海、北京后的第四场演出。

演唱会的两位主角,齐豫和潘越云正坐在《环球人物》记者的对面。另一位主角三毛,已离开人世27年。齐豫爱笑、健谈,潘越云安静而善感,有时说着说着就眼中含泪。在三毛的第十五号作品《回声》出版33年后,她们再次因为这张专辑聚在一起,站上舞台,用歌声讲述三毛传奇的半生历程,从少年到初恋,从去沙漠到与荷西相恋,直到最后荷西离开。

“是为回忆,亦是纪念。三毛从未跟我们告别,没有告别就是没有离开。”齐豫说。

阳光、土地、水和梦田

灯光全暗,三毛悠悠的旁白通过音响传出:“请听三毛、齐豫、潘越云的回声。”《回声》演唱会启幕。舞台上,18道白纱从中央垂下,四面台布置成“回”字形,每面台的底部,写着“一亩田”“远方”“从哪里来”等与《回声》相关的歌词。

“那句从未曝光的旁白,是工作人员在整理资料时无意间发现的,感觉三毛早就想好了我们的开场,所以录好了这句话。”齐豫说。和《回声》专辑一样,整场演出的每个重要环节衔接之间,都由三毛的旁白串联。

三毛的字迹投射在幕布上,齐豫清亮空灵的嗓音和潘越云低沉磁性的歌喉响起,两人合唱了《谜》——讲述三毛少年时代的心情故事。歌中写道:“当时年纪小/我的愁/我的苦/妈妈/你不要以为/它不是真的”,三毛的愁和苦,源自于之前休学的经历——初二那年,因为数学老师的羞辱,她害怕学校,选择待在家中,一待就是7年,由父母教授学业。“这段压力和叛逆,也孕育出她在日后浪迹天涯的生活中所赖以支撑的毅力与勇气。”齐豫说。

一个年轻女孩的故事中,并不只有成长的苦涩,还有懵懂初恋的美好,以及刻骨铭心的一生至爱。三毛所写的情歌,最让人们印象深刻的是《七点钟》和《今世》。“《七点钟》是她的初恋,是我们不熟悉的。当时的情景就是歌词里写的那样,她跑过去拉他的手,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有电话,然后转身就跑走了,就等,终于电话来了,说七点钟见面,就是初恋的感觉。”这首歌找来李宗盛作曲,由潘越云唱出。

齐豫演唱的《今世》,是三毛写给故去的荷西的,“你忘了岸边等你回家的女人/日已尽/潮水已去”。1979年9月的最后一天,荷西在拉帕尔马岛的海中潜水时遇意外丧生。当时,三毛正好陪父母到英国度假。回来后,她悲痛欲绝,每日里醒了之后就去墓地,一直到关门才回来。她的伤痛持续很久,直到离开人世。

“许多个夜晚,我躺在床上,住在一栋海边的房子里……总是听见,晚上的风,带着一种呜咽的声音,刮过我的窗口……”三毛旁白道。当时录制专辑时,每听到这首歌,齐豫的眼中总是会浮着一片水。

三毛传奇的半生,经由两个女人的歌声和舞台,缓缓流出。整个舞台,都是按照三毛最喜欢的感觉来布置。“导演设定的阳光、土地、水和梦田。阳光代表她的初恋,很热情、很勇敢,我们两个就作为她的回音;土,就是我,我属于大地的、沙漠的,然后三毛用她的词作来回应我;水就是潘越云,表达的是经历过很多事情后的人生领悟,有受创、有欢乐,是经过那么多挫折之后的一种姿势;最后到梦田,在梦中开心地结束。”齐豫说。

在演唱会的最后,齐豫唱了一首自己写给三毛的歌,名叫《不曾告别》。歌的未尾是反复的呤唱:“苦即是乐/悲即是喜/苦即是乐/悲即是喜……”那一刻,没有人离席。“无措的我惊觉到当年自己的无明无感。多年后,当眼角已hold不住时光,想着当年创作时把三毛一次次推回那场滂沱,心有歉意,想要和她说声‘对不起。”

人间姑娘、天使和埃及艳后

在学校读书时,齐豫已接触过三毛的作品。1975年《撒哈拉的故事》出版,她第一时间就买来读。1979年的一天,她去见老师李泰祥——台湾著名作曲家,民谣“泰斗级”人物。“推开他的纱门进去,发现他在立式的钢琴上面铺了一张很大的谱子,上面写着《橄榄树》,我注意到词作者正是三毛,我就很兴奋。”

当时,初唱《橄榄树》,入世尚浅的齐豫只是觉得“好听”。唱了一段时间后,齐豫有了更深的理解,她发现《橄榄树》唱的是一种理想,歌者开始了自己对歌曲的思考与人生的探索。“我在追寻,每个人都在追寻,不然那么一句简单的‘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怎么吸引了那么多的人?”

那是齐豫第一次唱三毛的歌,这首歌让人们记住了她的名字,后来成为她的代表作,一直传唱至今。歌红了,人红了,但她一直未曾与三毛谋面。

直到1985年,《回声》诞生的那一年,三毛、齐豫、潘越云,三个女人相遇。

当时,三毛42岁,荷西离开已经6年,她仍沉浸在苦痛之中,常常无法自拔。就在一年前,她因健康原因,辞去文化大学教授小说创作的工作,以写作、演讲为生活重心。齐豫已在台湾音乐界站稳脚跟,此前一年刚刚加入滚石唱片。而潘越云,作为滚石唱片的首位签约歌手,一直走民歌的文艺路线,演唱的《天天天蓝》《野百合也有春天》等,都是些脍炙人口的歌曲。

上世纪80年代,正值台湾流行音乐蓬勃发展时期。像潘安邦的《外婆的澎湖湾》、罗大佑的《童年》,大街小巷都在传唱。那时,流传最广的歌词大都来自台湾本土作家的诗作,比如余光中、席慕蓉、三毛等。台湾滚石唱片的董事长“二毛”和三毛是好友,邀请她为公司的艺人写歌。原本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三毛按时交了“作业”。

“有一些新诗,也有一些唐诗等古典文学。很唯美,但不是我们想要的。”齐豫回忆说,“人们一看到三毛,就会想到流浪、荷西、沙漠,所以我们想要三毛用歌讲述自己的故事。”当时,公司也定下由齐豫和潘越云演唱。

因为这张专辑,齐豫和三毛第一次见面。那天,大家约好了在公司碰面,讨论专辑的制作。齐豫很兴奋,“她长得和照片上一样,一见面就觉得很熟悉。但她本人很溫柔,说话声音细细尖尖,我之前把她想象成是洒脱豪放、爱骑马、性格奔放的那种”。齐豫还高兴地发现,两人同样喜欢中国古典文学,同样迷恋《红楼梦》,甚至在穿着打扮上也有许多相似。

三毛为人低调,很少邀请人到家中。但在做《回声》时,齐豫和潘越云常常泡在她家里。潘越云第一次见到三毛,就在三毛的阁楼上。“印象中是夏天,我们都瘫坐在她家的地板上。她家外面有一个露天的小阳台,种了一些花。家中很干净,到处都是她流浪时从外地带回来的东西,比如古老的碗、盘子,甚至还有一个牛车的轮子。此外就是满屋子的书,她一天要读8个小时的书!”潘越云说,当时她和齐豫两个人,就像今天的“粉丝”追星一样,带着崇拜、忐忑,闯进三毛的世界。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是听三毛在说故事,齐豫在一旁应和着,潘越云则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那场景很有画面感。三毛有时讲到一半,就会突然说“你看她(潘越云)坐在那里不说话,像一幅画”。还有一次,讲到一半,三毛突然转过头来对潘越云说:“你前世一定是一个埃及人。”潘越云记下这句话,回去后就开始画埃及妆,一直画到现在,并且由此爱上了埃及的一切。而齐豫,三毛则称她是“天使”。

后来,就有人将三毛、齐豫和潘越云的组合称为:人间姑娘、天使和埃及艳后。

录制唱片时,三毛也会赶到录音棚,录制旁白。齐豫至今记得,三毛在棚里一边听一边啜泣,因为歌曲令她想起荷西。经过9个月的打磨,台湾流行音乐史上诞生了一张名为《回声》的“文学唱片”,专辑名源自三毛的英文名“Echo”。

那张唱片的封套是沙漠般的黄色,上面没有三毛,只有齐豫和潘越云。两人都是黑白色的,脸上均带着一种寂寞和忧伤,倔强得不可战胜。

一颗种子掉进了花园

1991年1月4日,三毛在医院去世。之前毫无迹象,就在不久前她还完成了《滚滚红尘》——一部影射张爱玲和胡兰成爱情纠葛的电影剧本。她的骤然离世,引起社会轰动。

消息传来时,齐豫和潘越云也很震惊。“她不太喜欢别人突如其来地找她,比较希望有隐私。没想到竟无缘再见,她年纪轻轻就走了,太惋惜了。但后来,也慢慢地理解了她。”潘越云说。

没有三毛的日子,潘越云和齐豫仍然在继续不断发新歌、推新专辑。后来,潘越云经历家庭变故,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偶尔会想起三毛,“生活不如意时,想起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就觉得有一种力量。”潘越云说,她的家中至今藏有一只碗,是三毛所赠。当年在三毛家时,她看上了一只盘子,上面有很多埃及文字,于是和三毛讲“如果不要时请卖给我”,因为是好友所赠,三毛无法割舍,于是另送了她一只陶瓷碗。

齐豫经历了《橄榄树》和《梦田》的辉煌之后,曾一度迷茫和失落。2002年,在个人演唱会上,齐豫说:“唱了这么多年橄榄树,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自己的橄榄树。我才发现,梦想除了去追寻、去实践,更是要去成为。”两年后,她退出流行乐,开始心灵音乐和佛歌的探索,持续至今。

三毛就这样被藏在了两人的心底。直到今年,《回声》创作已经过去33年了,一位台湾企业家,也是三毛的书迷,想要做一个齐豫和潘越云的演唱会,找到潘越云。

“就像一颗种子掉进了我的花园,慢慢地长出绿芽。”潘越云说。恰好一系列与三毛相关的事情同时到来:一家西班牙公司拍摄关于三毛的纪录片——因为她的《撒哈拉的故事》中写有西班牙的历史,找到齐豫做采访;关锦鹏筹划拍三毛的自传电影;皇冠出版社新出了三毛的全集。“很多事情一起发生,就有一种不谋而合的感觉,让我觉得三毛姐姐好像真的回来了。”

于是,这棵绿芽慢慢成长,变成了《回声》巡回演唱会。演唱会开始前,两人练歌,常常是边唱边哭,难以抑制。为了更进一步靠近三毛,潘越云随身带着三毛的书,睡觉前、飞机上,随手翻开就读。齐豫则开始读之前未读过的作品,比如三毛和一些作家的文学交流和通信,“这才了解到三毛有很严肃、很深刻的一面,而很多人接触的只是她比较大众的一面”。

对潘越云和齐豫来说,她们最为难忘的,是三毛“准许进入她的生活”。“我们闯进了她壮阔的人生。”齐豫说,“但壮阔的不是个人,而是这个时代的跨度——三毛从那个年代到现在,她的勇敢、坚持、反叛,以及强烈真挚的爱,一直影响着我们。我们怀念三毛,也怀念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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