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猴之人生百态

王晴（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毛猴，学名“昆塑”，又称“金蟾猴”，过去也俗称“药材猴儿”“猴戏”“知了猴”[1]，许多人精心研究制作要领，做出了各种有模有样的、千姿百态、蕴意丰富的毛猴，毛猴便成为了一种深受人们喜爱的民间手工艺品。

一、作为观赏物品的毛猴

毛猴作为一种物质，具有观赏性功能，围绕其功能形成了两大观赏谱系：一是作为民间传统技艺的毛猴，其制作过程非常细致讲究，不仅是剪、修、粘，“猴料”的选择十分讲究，中药店卖的蝉蜕不是很完整，许多毛猴传人每年夏天都到河边亲自去挑拣知了壳。每一个物件的大小也都要精心测量，摆放位置都要合情合理，毛猴的四肢要协调，每只胳膊腿抬起的角度都要仔细钻研，作为过程的民间技艺毛猴，人们可观赏手工师傅制作，也可亲自体验手工的乐趣。二是作为静态物的毛猴，人们可品味作品寓意，感悟人生道理。有的毛猴作品描写百姓传统的市井生活：毛猴磨刀、遛鸟、喝茶、卖糖葫芦等，还配有平房、路灯、胡同等故事背景；有的体现“孔融让梨”等历史典故，讲述“三顾茅庐”等经典故事桥段；还有的紧跟现代化潮流，拉着小提琴、组建乐队、滑着滑板，奥运会相关主题如“举重”毛猴、冬奥会相关主题如“滑雪”毛猴等等。观赏毛猴不仅是视觉观看，更是生存体验，是一个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过程，可以从毛猴作品的背景道具、小猴子的肢体动作等外在形态来探究其文化内涵。因此，毛猴虽没有面部表情，人们却能从毛猴的神韵、姿态中感受到它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感受到喜怒哀乐，能够揣摩到画面背后的寓意。

二、作为写尽人生五味的毛猴

毛猴的价值在于制作者的创意和想象力。毛猴制作者善于捕捉平淡生活中幸福的枝根末节，把毛猴的“人性”演绎的活灵活现，以猴代人，这正是毛猴制作水平高低的关键点——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热爱。毛猴七分在构思，三分在做，有了好的主题才有好的作品，主题的灵感全然来于读过的书、走过的路、体验过的人生。

通州张家湾的毛猴手工艺人张凤霞老师，做毛猴已有几十年了，小时候看着父母绘画、做玉石雕刻，就萌生了对手工艺制作的兴趣，跟着父母一起研习，剪花、面塑、毛猴等各种手艺都学着做，退休后专心研究毛猴，2011年拜在民间工艺大师姜守煜门下潜心学习。《赛龙舟》《茶馆》等民俗毛猴作品不断出世，历时8个月的作品《二十四孝》赠予了仇庄孝道馆，怀着对通州这片土地深沉的热爱，张老师还创作了《漕运码头》系列毛猴作品，向世人展现通州的漕运文化，被张家湾文化馆列为收藏品。2018年暑假我有幸拜访了张老师，得知她又在准备《美丽大运河》和《幸福张家湾》两个重量级作品，更多地为通州文化做贡献。近年来她还一直在通州文化馆为孩子们上公益课，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小毛猴”。

孙怀忠是河南新乡人，也是一位爱玩毛猴的艺术狂人，尽得老北京毛猴艺术的真传。孙怀忠从小就爱看书，什么书都看，他是从书里无意间看到了毛猴的介绍，当时没太在意，后来看电视节目《留住手艺》激起了他学习毛猴手艺的欲望。后来他结识了河南省民俗专家，对毛猴有了进一步认识，创作毛猴作品《练摊儿》：进城卖糖葫芦的商贩边吆喝边望风，城管突然来袭，小哥拔腿就跑，卖不完的糖葫芦只得自己吃，展现了街头小生意人的辛酸。这部作品荣获北京第三届中国民间工艺博览会银奖，让他有了信心到北京继续深造。他每日每夜刷微博、朋友圈了解新潮元素，试着把相声、小品、漫画嫁接到毛猴身上去，将社会热点、网络流行语和他对人生的感悟都编进毛猴故事里，从幼儿到老年，毛猴开始变得更有艺术生命力[2]。“神马都是浮云”“没有搓衣板，可以让他跪方便面、跪键盘”孙怀忠自创段子融入毛猴作品，褒贬时弊的诙谐幽默让毛猴更现代化，更具生活感。

什刹海有名的郭氏毛猴每日登门的顾客络绎不绝，满屋子都是崔玉兰、郭福田夫妻俩的毛猴作品，小巧生动的毛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反映着老北京人生活的场景，承载着夫妻俩过去的记忆。崔玉兰的父亲崔荣芝是他们俩的师傅，毛猴绝活儿也是传了好几代，崔荣芝看到女婿极有兴趣便传给了女婿，崔荣芝的留世作品《音乐会》是镇店之宝。郭氏毛猴有富有教育意义的作品如“孔融让梨”就是让孩子们懂得相互谦让，“猴子捞月”告诉人们做事情要齐心协力，团结一致，“邻里人家”通过过年时的生活场景反映邻里互尊互爱的精神品质。2008年郭氏夫妇还为迎接奥运会创作了举重的、称高跳的、打篮球的等一系列毛猴运动员，深得国外友人喜爱。[3]

不同手艺人制作的毛猴风格不同，承载着不同的情感，手艺人的个人经历、文化涵养、想象力深深影响着毛猴作品。出生于通州张家湾工艺世家的张凤霞，她的作品体现中华传统道德价值，忠孝仁义，体现通州本土民俗风情；颠沛流离、历经贫穷困苦的孙怀忠，在繁华都市的缝隙中迸发灵感，他的作品既讲述他捡瓶子、摆摊儿、做工的故事，又讲述潮流的笑话段子；毛猴世家的郭氏夫妇，既传承了“大碗茶”“抖空竹”“放鞭炮”等传统毛猴主题，又紧跟形势出新品“二胎毛猴”。这里举出的三位毛猴传承人的个人经历，作品风格各不相同，通过上文可以看到，围绕毛猴形成了不同手工艺者的情感谱系，毛猴书写着不同人生的酸甜苦辣咸。

三、毛猴的前世今生

“猴”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占有特殊地位，它既是西游记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又是神通广大的孙大圣，还是街头滑稽惊险的猴戏主角，中国还有“猴拳”功夫，有各种与猴子有关的民间文学：成语“猴年马月”，谚语“树倒猢狲散”，民间故事“猴子捞月”。在我国的一些少数民族地区，至今还尊称猴为“祖神”，藏族古称吐蕃，先民以猴为祖图腾，《西藏图经》中就有记载。藏族“跳神”仪式中，也有戴猴王面具的舞蹈。猴又是动物界中智力极高的一类，形貌和人类相近，活泼好动惹人喜爱，毛猴这种“猴玩意儿”在民间应运而生也就不奇怪了。

“艺术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毛猴产生于北京并非偶然，老北京独一无二的文化氛围滋育了毛猴工艺的诞生。北京人风趣、幽默，他们的审美情趣和人生态度都是非常积极的，他们有一种极平常的人生享乐，这种享乐是北京的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是北京人注重小情趣，歌颂自己的生活，表现自己生活的体现[4]。街角边、胡同里一家挨着一家，你来我往谈天谈地谈人生，生活十分潦倒的人也会觉得充满了希望，北京人就始终秉持着这种豁达与满足的人生态度。就像南庆仁堂的小伙计，即便被账房先生骂的狗血淋头，也没有消极对待，而是通过制作一个小玩意儿疏解了心中的烦闷。

传统的毛猴以儒家思想为核心，以表现老北京百姓日常生活为主，常常用到历史典故、传统戏剧的题材。“吃火锅的”“卖糖葫芦的”“拉车的”“下棋的”各种动作的小毛猴，优秀毛猴作品《孔融让梨》《三顾茅庐》《桃园结义》《逛庙会》等。后来西方文化涌入，又有了“拉小提琴的”“弹吉他的”“玩摇滚的”“滑滑板的”各式各样的毛猴。

北京的毛猴传到了天津，便和天津的风土人情相结合，毛猴便有了地域性。天津毛猴艺术家任金生先生，精心设计制作了一批反映天津六、七十年代城厢老院为生活场景的作品，胡同、平房、路灯加上毛猴扮演的市井百姓再现天津老城厢风貌，带给人浓浓的怀旧感。[5]

现代的毛猴不仅仅是生活场景的展演，动作的表现，更融入了工艺者讲述的故事，相声、网络段子、笑话等民间文学作品。一些手艺人用毛猴演绎具有浓重讽刺色彩的幽默小品， 。毛猴源于民间，回归民间；源于生活，便要回归生活。毛猴是传统手工艺，但要想作品受欢迎还得紧跟时代步伐。爱看曲艺节目的任金生通过毛猴再现春晚小品《不差钱》，孙怀忠更把毛猴IP化，充分利用互联网+，与网络段子、动漫相结合，走产业化道路。

当然，无论是传统的毛猴，还是现代的毛猴，肚子里没点墨水，是做不成的。毛猴艺人必然经历了长时间的读书研习，有极高的文化修养。如果只做表面功夫，摆弄些雕虫小技，没有文化内涵，这就不是毛猴艺术。艺术到最后，讲的都是人的内在修养，把毛猴当成一种艺术去做，就不只是传承毛猴，而是传承中华猴文化。

四、结语

将“谱系”引入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重要人物——尼采，其著作《论道德的谱系》通过“好”与“坏”，“善”与“恶”即事物的对立来解释道德，人们心中所谓的“道德”正是通过“道德的对立面”而体现的。将此思想引入对民间手工艺“毛猴”的文化解释中：

通过对民间手工艺“毛猴”进行谱系性的几方面思考，我们可以发现“谱系”这种关联性思考的优势，它可以让我们发现许多易被忽略的方面，从而更好地理解和解释事物。

注释：

[1]王艺湘,吴超.民间手工艺品毛猴在天津的新生[J].天津美术学院学报,2012（02）:73-74.

[2]裴秋菊.孙怀忠的毛猴梦[N].中国文化报,2017-11-18（003）.

[3]郭氏夫妻的老北京毛猴2015-04-10 14:04:38 北京人民广播电台

[4]房志雄.北京毛猴[J].首都食品与医药,2016,23（19）:56-57.

[5]王艺湘,吴超.民间手工艺品毛猴在天津的新生[J].天津美术学院学报,2012（02）:73-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