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奕林的诗

楼奕林

我已好久不见母亲

——记录昨夜的梦

我已好久不见母亲

因为我早已进入无梦季节

昨夜，她却突然回来了

拎着大包小包

要回浣纱河的老家

原来她也住在随园

可我怎么不认识她？

她比现在的我年轻

因为她走时比现在的我年轻

自从母亲走后

我不太愿回浣纱河的老家

走进屋子心是空落落的

尽管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母亲的陪嫁

父亲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整整十七年形单只影

直到他也离去与母亲同住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墓穴

两颗心在一起不会再孤独

我跟着母亲上公交车

因为我要帮她拎着大包小包

我们上了一辆车，好像是38路

这辆车不到我们家

它经过的路我全不认识

但我知道离浣纱河越来越远

我着急到晚上也回不了家

一路问司机可在哪里转车？

而母亲坚定地回答：南星桥

父母亲的墓地就在城的南面

终于，我们回到了家

屋子已经不是从前的屋子

但我和母亲都认为还是我们的家

我放下大包小包

寻找五斗柜上母亲的相框

可墙上柜上全是陌生人的照片

我害怕母亲责怪已把她遗忘

我真的已经把她遗忘了吗？

母亲已經走了整整三十六年

其实浣纱河的老家早已被拆除

尽管这是一座名人故居

仍被铲土机的铁臂推倒

我曾站在废墟上颤抖

残砖碎瓦掩埋了我的童年、少年

和永远的乡愁

一条青石界碑断成两段

这是常书鸿先生家的界碑

我们家的周围有许多名人故居

如今都掩埋在大商场下

你是英雄，又是婴儿

——为江帆重生百日而作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

游玩 安居 梦想 创造

像鸟儿和老虎一样

寻找适合自己的伴侣和朋友

以为太阳出来了就不会下雨

以为花开过了就会结果

以为窗外的寒冷与己无关

以为生活永远是一日三餐

灾难总是会降临的

死亡也会不期而至

当它们的大浪打来时

我们仍然措手不及

而你堵车了，被打劫了

甚至就要像风筝一样飘走

你和爱人的大厦在摇晃

我们的心也跟着颤抖

在百合和蒜的联盟中

我们唇齿相依 有十指连心的疼痛

假如谁不幸剥离

我们就会支离破碎 潸然泪下

生命不能失去

而是要像天空中的一颗恒星

大山里的一块岩石

佛前的那盏长明灯

为你的平安祈祷过无数次

只怕你一去不回

在电话这头

我们拼命阻拦

你平静、镇定，从没有过的坚决

你像勇士一样，不辞而别

那是一个人的战场 只有刀光没有硝烟

你的勇敢让所有的朋友赞叹

对于死亡，我们都将独自去战斗

谁不会恐惧？谁能像空气一样逃遁？

只要从容面对就能战胜 从肉体到精神

这是你教会我们的秘诀

你终于回来了，毛发无损

只是像削去了一点马铃薯皮

你仍然开怀大笑

还带着春天的湿润

你穿越死亡之门

又穿越凯旋之门

重新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

你是英雄，又是婴儿

我以为骨灰是轻的

——送诗人公刘骨灰回归大海

我以为骨灰是轻的

会尘土飞扬或雾霾满天

而你的骨灰是那么沉

是因为积淀了一生的苦难

更因为你的骨头很硬

硬得抵抗得了风刀霜剑

只有有气节的骨头才是硬的呀

能扛起一个民族的脊梁

今天，夏至。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日子

我见到了最美丽温馨的葬礼

阳光在蓝色的海面跳舞

玫瑰花瓣从指缝滑落

像血滴像红色的鱼群

一千只纸鹤飞起来了

它们载着诗歌

载着女儿深情的祝福和怀念

送你回到大海

大海——自由的故乡

你像一尾鱼跃入

永不回头

（注：夏至，陪刘粹到青岛，将她父亲公刘的骨灰撒进大海。这是公刘先生生前的遗愿：来自大海，回到大海。正好，夏至前两日是端午、诗人节和父亲节。）

送别

——献给诗人冀汸

此刻，你是否已经越过了植物园的松树林

越过了西湖明镜似的湖面

越过了钱塘江上灰蒙蒙的天空

开始了向着海洋壮阔的航行

你是有翅膀的

一生都在追寻彩色的日子

你的童年里有芒果、柠檬和安宁的摇篮

木棉在蒙蒙晨雾里喷吐火焰

多年以后

你却遗失了父爱和母爱

成了一颗黑色的鹅卵石

在生活的激流和旋涡里流浪

是谁，剪去了你会飞翔的翅膀？

是谁，让你陷入极地的黑暗？

你被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

整整二十五年

你与无声飞翔的蝙蝠一起

变成了黑色的自己

“人怎能生活在那个时代？”

这是米沃什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

当你回来时，黑色的你已经满头白发

你有罪吗？没有

你有信念吗？仍然有

你相信：黑洞的尽头又是路的起点

我本来以为你永远不会走的

我已习惯了隔一段时间来看望你

看你南窗下雕塑一样写作的坐姿

听你永远不会衰老的笑声

坐在你日渐衰败的身边

就像陪伴着亲人，一天天老去

谁都要走的，这我清楚

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悲伤

走向那边的路很遥远

会否还要经过一条黑暗的小路？

会否还有许多荆棘要穿越？

会否有像窗前的一树玉兰花等着你？

送别有许多种方式，有鲜花也有眼泪

你不要追悼会上千篇一律的赞美悼词

更不要那些虚情假意的鳄鱼眼泪

你一生爱大自然爱亲人爱朋友

最爱的是你为之快乐也为之受难的诗歌

就让我挑捡你诗集中的诗句，编成《送别》的花环

诗歌为你举着照明的火把

爱是我们为你点燃的长明灯

太平洋的波涛正捧着你喜欢的白色花

你会回到你童年的岛屿和母亲的怀抱

那里的夜间总有星星月亮

那里有你一生追寻的绚丽色彩

诗人冀汸 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