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柔的诗

铁柔，本名陈磊，1986年生于云南阳宗海边汤池镇。诗歌散见一些刊物，入选一些选本。参加首届《星星》诗刊“大学生诗歌夏令营”，首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获第九届《滇池》文学奖，2014昆明文学年会奖。现居云南禄劝县。

时光隐匿

我不知道我是否

还在长大，如过去一段时期

亲切的长辈们时隔几月、一年

再次见到我提起的那样：

“哦，长高了，帅了，胖了

瘦了，壮实了，精神了”。现在他们

纷纷离我而去，而我

远离了曾经的自己。就像

此刻我注意到的一排行道树

没有人提醒它们，秋天到了

该扫落叶了，而入了春，就该

扬起绿色的旗帜。好几年了，它们

陪我在这寄居之城，练习落地生根

练习偷梁换柱，练习移形换影

每次经过它们，我都无力举目

丈量它们的高度，它们永久浓荫的青春

只是远远地看，看着

其中，会不会走出熟悉的几位，目光和蔼

也那么远远望着，缩小直至消失的我

我注意到行道树里匆匆的行人

彼此交融，错开，复归虚空

一朵朵飘摇的云，在我眼前

这道壁立的深渊里，陪我练习飞翔

和沉痛地坠落。一时忘记了孤单

一时原地不动，想把手伸进头顶的大块蓝天

我以为，那里深藏着

时光锦囊里的止痛片，像母亲的子宫

新的技艺

今年春节，逼自己学会了杀鸡

妈妈在澡堂做临工

血，滴在盐水碗里

像一朵慢镜头绽开的玫瑰

妈妈说，过年洗澡人多，大家都图干净

拼命作最后一蹬

鸡在手里，像拎着一坨冰

妈妈说，工钱是平时的三倍

开水扒毛，开膛，剁块

锅里焖出熟悉的香味

我知道，按妈妈的烹饪法我做对了

绚烂的烟花在天上假释出星空

我在门前放鞭炮，迎接妈妈

一生的疲惫，贫穷，卑污

忧伤

你看月亮，像个妓女

你看河流，仍然流着

河床里的泥沙却越积越厚

你骑摩托沿通往山里的二级路狂奔

但根本没有天堂加油站

两旁的树木，仿佛一模一样

一棵树，与另一棵树的轮回变迁

柏枝树，更名为山毛榉

你喝酒，半醉时

街上的每个人都那么新鲜

天上的每颗星都那么亮

你钓鱼，收竿准备回程

打开网口放生了一天的收获

除了爱，你已分不清落寞与平静

——你的新婚妻子不是处女

但日子一样过去多年

你们早已分不开

登白塔山

冬日，太陽下落的太厉害了

像块漂浮的巨石，神踮起脚尖用力举着

最后，神也无能为力，缓口气的功夫

它趁机滚进了山后。

过了山腰，光线大面积溃散。

但我还想往上爬，如果黑下来的白塔山

就是天梯？

“救命啊”，这时山顶有个小女孩

冲下面喊了一声。救命是什么意思？

我到达山顶也往下看

天天生活的城市在夜晚

趴在深渊底部，敞开迷离灯带的内脏

辉煌而惶惑。

那个小女孩我在山脚就见过

此刻看她像精卫。“救命啊”

她从天真的喉咙又掏一块石子丢下去

空空荡荡，隐约传来弯曲的回声。

旁边年轻的妈妈把她喝住：“莫疯”。

岩石

暮色中，它们把脸埋得那么深

大的岩石，搂着小的岩石

小的岩石，搂着

无数风化、崩裂的石块

它们搂那么紧，身体

进入身体，交换着石头的器官

却看不出，制造出怎样的温暖

但这正是我喜欢它们的原因

爬上去，坐在上面

山风会把我当成

从它们内部，长出来的一株野草

下山时，我感到它们尾随我下坠

半途又被我喝了回去：人间，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它们当中，有些溜的太快

刹不住，跑出山的边界，直接跑到天上

成了指引我下山的某颗星宿

稻田

稻子割了

剩着稻茬，像兵马俑

一种快意消散后的残余

刺入秋日天空的蓝肚皮

我教儿子抠泥掼沙锅

听泥，爆破的声响

爆一声，他咯咯咯笑一阵

爆一声，仿佛我童年的鸟巢

又一枚蛋破壳

教他捏出人，汽车，坦克

在田埂上巡逻

推他爬上稻草垛

再鼓励他，勇敢往下跳

像个小男子汉

妻子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

那些稻草人，仿佛复活的跳楼者

站在秋风中静静守望

我挚爱而小小的敌人

此刻，正用泥弹撵着我打

我故意让着他，让自己成为

他的手下败将和俘虏

假装捂胸，发出被击中的呻吟

他突然冒出一句：

爸爸，今天我太幸福了

我的心，一阵刺痛

假装倒地，一动不动

评：

铁柔的诗时常流露出对现实生活同化的抵抗，以及内心的自我较量，它们以不同面目的隐喻出现，用他诗中的比喻来说，是梦中不断下坠的体验，所谓登山，坐石，也都源于这一心灵的出处。（方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