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将会有令人犯困的微风（组诗）

阿蘅

憾事

多遗憾呀，写下四时之趣的

清少纳言肯定没见过

夏日夜半落雨，清晨旭日升，那光芒

恰恰好托起一朵朵含泪的蔷薇

矮墙上布谷鸟叫声急促

你也没见过灰暗的灯光里，便笺上

重复了无数遍的名字

像飞蛾扑向灯火

当我听到布谷鸟叫时

粮仓空空，

手心里只有几粒炒熟的麦子

时令如火烧。

好脾气的书生在读词典

田野里飞廉和红茅草开花，正在结籽

自兰瓜

夏目漱石和他的猫是陌生的

太宰治太过孤僻

樱花，木屐走路时发出的“拓拓”声

听多了会走进梦里

我对陌生的事物真是好奇。

为什么我一说话就有秋刀鱼之味

雨水充沛的夏日，藤生植物疯狂延伸

如果，过分痴迷于你

那就剖一只白兰瓜

石榴树下

石榴树下读古籍，

唐诗宋词，《枕草子》，样样都好

而好东西要晒在太阳下

目光不要越过蜀葵、矮墙、杏树

不要想到葵园墓碑和坟丘

偶有花朵从树上砸落下来

像老屋墙上挂钟的钟摆

不觉就是半晌

一晃，就是两年

华发丛生。青苔绿。屋角蜘蛛结网

有泪莫轻弹吗

观壶口瀑布有感

我的爱，只需要一段垂直落差

跳下去，发出滔天巨响，汤汤而去

如一枚刺出去的利刃

碰到石头，也绝不收回

但我不急于说出。在我要

被这发酵的秘密快要撑破时

才着手给你写一封萨特式的短信笺

“你是我的唯一。”

远方来信

他们分别是：一束充满渴望的梨花。

一个时常保持饥饿感的男孩（特别是对漂亮女人的），

一起吃过清真晚餐的小兄弟。

他给我带来诗赛的消息，并告诉我

要像个行走江湖的剑客，磨亮手中的剑去拼杀。

骑马夜行的人，黎明时分

他已抵达草色还未丰满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挤羊奶的阿依莎接过他的缰绳，并亲吻了他。

当我从琐碎里抬起头，阳光垂直。

朋友、兄弟、亲爱的，在我模糊的称谓里夹杂

苦涩和伤感，我想告诉你

校园新砌的镶嵌了黑色大理石的墙体

光滑如墓碑

我总想在那上面刻下点什么

空城记

城门洞开，我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是爱吗？我从来都不会假装什么。

像一小片缓缓移过来的阳光

落在晾衣绳上的湿衣服

炽热，烧灼皮肤。密集如心跳的汗珠

替我们省略前奏。而所有的人事和细节

恍惚得令人绝望，无从寻觅

小满以后

柿子树开花，花落

麦芒泛黄，好吃嘴的小丫头偷摘麦穗

青麦秸秆儿穿柿子花做项链、耳环

固执的老三叔磨镰刀。身后一群麻雀

催促他快点开镰，割麦，割麦！

从前车马慢，现在的人比死亡还慢。

我比麻雀着急

春天里寄出的信笺如泥牛入海

夏日像一个悲伤过度的人，没来由哭一场

莫劝，任由一个爱恨极致的人

自挖墓坑。黑字白纸的手稿从来都是

用来铺墓床的

风搬来石头，运来沙土

红茅草、车轴草的草籽也会落地生根

灰鸽子

我并不打算侵占更多。

河滩附近的草坪上飞来几只灰鸽子

绕过光滑的河石，有一只灰鸽子“咕咕”朝我走来

我仰身朝后，尽量贴近有可能刺伤我的灌木丛

竹签一样尖锐的枝条

我不可能脱离生活。即便我饱尝悲伤和痛苦

我束缚我自己。

啊，如果我是风，那多自由！但我不是

如果我是落日，我不想坠入垃圾场

亲爱的萨塞尔，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洁净的女人

当我在雨中向你奔跑，泥水溅到我的长裙

萨塞尔，我多希望我是一只灰鸽子

落在你左肩靠近左心室。

醒来已是春天……

整夜都听见，风

像归来的雁群翅翼振动的声响

月光里晃动的枝条阴影加深。

是的，任何旧事物充盈

我存在的空间。我总是那么悲伤

和我说了一夜话的母亲，纺线、缝新衣……

门前芭蕉破土，嫩芽儿如笋。去年开过的花

想来想去也无处可去，重返枝頭。

我还爱你呀！桃木梳，和小木糙敲打过的黄昏

我试着祈祷……

榆叶梅

榆叶梅开得快要败落的时候

我想起一个人

烟草味儿很浓的人

跨过低矮的灌木丛。靠近他胸口，上衣口袋里

茉莉花浓郁的香味儿快于他

我们挨着碧绿的迎春花丛。寂静

的一下午，长尾雀的叫声拖着尾音离开

愉叶梅粉色余烬里，木椅子空置

日子慢慢变长，晦暗

的一天最后时刻，又一次来临

我无所事事在河边踱步

汾河上清理淤泥的挖掘机，它的铲斗

一次次伸向河流深处，铲起

带着新鲜的腐殖质的味道儿的淤泥

被夕光镀过的水滴浙沥沥地

我们分别走在不同的黄昏里

愉叶梅，香气低沉缭绕

一树花开

半截矮墙，一小株杏树，杏花那么白

晃动的树枝试图唤醒

假装沉睡的人

只有在春天晨曦薄透中，寂静又喧嚣

每一朵和每一朵都靠得那么近

像孤独的人拥抱在一起

也只有包衣剥离后的那些白，

像两块火石击打、碰撞，并燃烧

火光照亮深渊一样的黑暗

海蒂尔香水味儿、软底短靴、黑色大衣

填满寂静幽深的巷子。彻夜无休止的

像是被神恩赐了一个巨大的容器

装入，又被揭开——

我们的痛苦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