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石
纯洁
皮埃尔,偶尔从黑暗中吸取感性,
冬日蚕丝被下,他的手由凉慢慢变暖。
一个人,一个星系躺在卧室里。
一本书,摊开在餐桌发酸的奶渍上。
灯早就关了,即使尚未完工的事物,
都已废止,鱼儿,仍在某处游泳。
那年仲夏,你真陪他在微烫的湖水中
折腾过许久,湖岸上,立着一块
粗糙松木牌子“禁止游泳”。
屏住呼吸,皮埃尔记得你棕兔的眼睛,
但忘记了你的名字:茱斯蒂娜?
茱莉埃特?被子里,孤独的双行星,
一粒粒硌人小黑洞,藤蔓疯长;
浸湿一切的,物质的栗子花气味,
依然年轻时一样,深深激励着他,
让其尾椎,如同旋转的磁针,蜂鸣……
他远非这本书、这星系的作者,
湖水的沉船,也早被你带往别处。
这个湖区,究竟在何处?远方
星流磁暴里偷窥的,可是一个僧侣?
此刻,他起皱的手(和虚无对抗、
与无名嬉戏的恶魔)挖掘着心口的位置。
如你所见
跳来跳去,碎碎念,飞刀斩。
如此神经质迷踪语风,
不知除事实层面还有啥统一性。
今年第一次见出秋意的一日,
和朋友聊天,感到每个有见识的
话语系统,都在基座,矗立
墓碑状花岗岩。我们,事实上
相互敬烟,珍惜薄荷味烟雾
开在嘴角上不规则变幻的花瓣,
如气流分叉在漩涡两边,
但没人,愿意在墓碑上刻写
一句腐儒的话,像此刻我想的:
物质和精神一样孤单过。如你所见。
摩天轮
1
这么大一个外廓溜圆的家伙!
从圆中心伸出,钢铁的巨型手臂,
指端小玻璃房子,房子里
伸手抓扶手的芝麻小人……
缓慢、匀速地旋转,切实地
改变了平直的物事。从地面
升向云端,小山山麓,渐渐沉至
脚下的树丛,山后小湖泊:
一截亮線,苦杏仁状眯缝眼,
半睁眼,圆眼·一迎着芝麻的
看,转着头颅看,仿佛那
空间自有魔术:这匍匐于地时
看不见的各色事物,从内部,
从某种幽深之处,自动缓缓翻出。
2
几岁的时候,我住在山里,
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世界上有
“摩天轮”这样的事物,
但空间,并不会因此不给我的
奔跑,上演别样的大型魔术,
譬如,与小伙伴捉迷藏,
随处,就可缩进嫩绿豆英里;
或者跑累了,就在山坡上
树旁躺下,数数圆阔的穹顶下
奔跑的云朵:羊群、狮阵,
一头白麒麟慢慢地变成两三朵
蘑菇……黄昏星星挂上来的
时候,一架硕大无朋的圆形水车,
天际旋转着,送来水流的磋跎。
3
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摩天轮,
不仅仅出现在游乐场或童年画面。
就在面庞上两个清凉瞳眸里,
各有一个摩天轮,正寂静地旋转。
沁色的特殊物质的圆……尤其
当我们熟睡时,它仍在不懈地转。
雏菊雨后的模样细细模仿它,
无论是盛世光照中,还是黑暗里,
传送来的图像都不依赖“看”。
它依赖的,或许,是时空断裂处
礼花绽放的光源:推动太阳
和其他星辰。今天你是翠皮青蛙,
明天,星际窗口密实的暗物质
云团,风凉爽,迎向那一张张脸。
失败
一个事实,以及事实背后因缘的
运作(甚至只能有一种解释),
二者之间,你,究竟相信哪一个?
曾是孩童,父亲的暴怒下瑟瑟发抖,
但冬天,我相信开花的石头。
你说说,这两个形象,究竟哪个才是我?
事实,在不同人眼中分量不同,
同一时刻,我可能是两个甚至更多个我,
但黑夜,地面总有镜子,闪烁辉映
流火的银河。写诗这件事,有人强调
它朴素的、向众人鞠躬的一面;
有人则说:真是神秘之物啊,如镜中淬火。
想想,仔细想想,再告诉我:你
究竟更喜欢哪个说法?朴素可赢取更多人
信任;神秘,真会神秘地少犯错误。
但野蛮的、对诗吐口水的时代要除外。
常识每每破碎于暴力之海时,
诗艺,有点奇怪地必须小灯塔那样突出。
阅读
韵律,来不及保护他的身躯
年纪越大,越多喜欢奥登一点。
对这个时代来说,他的
自我较劲有种微妙、闪烁的庄严,
混合着看似优越的谦逊感。
他的爱确实是充沛的,
如其坚硬、沟壑清晰的面容。
你知道,我的余生不足以
真正与死者平等对话,
或者从身边发掘一条新基石;
也不够再次重塑晨曦弯腰的
体验,混合玫瑰与冰碴的
燃烧,在宁静的狂喜和理性
之间。但可以,看见一尾银鱼
跃出河水,并伸手触摸到
语言天际线,那一抹黛青的山峦。
朴素
朴素,或许有粗细多种。
有人就是不同意。上周,单位头头
问大家暑期往何处避暑为宜,
本来,资粮就相当有限了,
却有少壮派,从ipad上将头抬起:
花果山吧,要不,整莽点,去埃及!
校车,频繁穿行两校区之间,
沿途拾遗:榕树常绿,气根壮;紫薇
与紫荆,树形差异大,花期,
却几乎不分次第……
好一个怪论:魏晋比现在朴素,
如果民风醇厚,好诗,将写在上游。
考试诗
人生百年,如此多美丽、惊奇。
时间不够用啊!古人有个
让人心碎的比喻:白驹过隙。而我是
黑的?至少有一部分黯哑而黑?
至少有时候,我的身躯
被强光照着,投出一圈悲伤与黑?
所以,我猜想那缝隙是白的。
神秘的,缝隙。更神秘的,洁白。
今天,在柳林校区监考,天下着雪雨。
大一的会计学。人生收支帐目里,
有无赤字可以计算?卷面上字迹
是黑的;临近交卷,几位美眉想要作弊……
微笑着制止。我想,微笑可能是
白色的,甚至是闪色?应请人世间
无形的波纹原谅:即使最弱的,也会为
小鼓捣装个高音喇叭?时光的
蚕豆苗上,我见过这翠绿、神秘的喇叭……
现在,我们应答,唇吻大胆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