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而不死的奥姆真理教

祝曙光

一个月内13次死刑

7月6日，在西日本地区暴雨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和房屋倒塌的同时，另一条消息也迅速引爆网络：奥姆真理教教祖麻原彰晃和其他六名教内骨干分子被执行死刑。早晨7时，被关押在东京小菅拘留所的麻原彰晃起床，用过早餐后被带往刑场。当问他如何处理自己的遗体和所持物品时，麻原彰晃仅回答“四女儿”，而没有留下其他遗言。另外六名罪犯分别在东京、大阪、广岛和福冈四个拘留所被执行死刑，他们是“奥姆真理国建设省大臣”早川纪代秀（68岁）、“谍报省大臣”井上嘉浩（48岁）、“厚生省大臣”远藤诚一（58岁）、土谷正实（53岁）、“自治省大臣”新实智光（54岁）以及“法皇内厅长官”中川智正（55岁）。

7月26日，另外六名奥姆真理教骨干分子被执行死刑。至此，奥姆真理教13名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全部被执行。

日本是一个对死刑判决和执行非常慎重的国家，如果不是奥姆真理教罪大恶极，不会在一天内处死六七名罪犯、一个月内执行13人死刑。但是这一天来得太晚了，许多遭遇1994年和1995年两次沙林毒气袭击的受伤者以及失去亲人的遗属没有等到这一天。

此时此刻对麻原彰晃等执行死刑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日本政府希望将发生在平成时代的事件在平成时代终结，因为平成天皇预定明年退位，新天皇即位的翌年东京将举办奥运会，都不适宜执行死刑。今年1月，司法部门最终完成了全部审理工作，判处13名被告死刑。

麻原其人及其邪教的创立

23年过去了，许多年轻人已不知道麻原其人及其邪教。

麻原彰晃，原名松本智津夫，1955年3月2日出生于熊本县一个工匠家庭，有兄弟姐妹七人。麻原左眼失明，右眼弱势，6岁时被父母送入盲人学校，过着全寄宿制生活，据传这对麻原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创伤。麻原在学习方面表现突出，并获得柔道段位，这对一个身有残疾的孩子来说很不容易。他多次竞选学生会干部，还一度为究竟是成为政治家还是医生而苦恼，他曾报名参加熊本大学医学部考试，但在考试的最后一天放弃。

麻原一边打工一边补习功课，力争考入东京大学，但没有成功。1978年，麻原与在补习学校学习时结识的知子结婚。麻原拥有针灸师资质，在知子的娘家千叶县船桥市开了一家针灸医院，又开设汉方药店，但他居然贩卖用橘子皮制作的假药，结果被逮捕并罚款20万日元。此时麻原痴迷于宗教，成为阿含宗的信徒，并研究中国的奇门遁甲、道家修炼法、通灵术、算命术等，意识到创立宗教是一条谋取成功的捷径。

1984年2月，麻原在东京涉谷区开设瑜伽道场，成立公司，取名“奥姆会”，有信徒六人，他声称能为信徒注入“灵的能量”。1985年10月，有两家杂志刊登了麻原盘腿漂浮在地面上的照片，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翌年3月他出版《超能力秘密开发法》，4月将“奥姆会”改名“奥姆神仙会”，7月赴印度并进入西藏。在喜马拉雅山修炼的麻原發表“最终解脱宣言”，成为悟道的“现人神”，并出版《超越生死》。1987年7月，“奥姆神仙会”又改名“奥姆真理教”，并在纽约设立支部，麻原被称为“尊师”。两年后，信徒数量超过10000人，获得宗教法人资格。

奥姆真理教实际上是杂糅了各种宗教思想并对其进行随意性解释的混杂性宗教，包括原始佛教、大乘佛教、藏传佛教、密教、印度教以及基督教的某些思想，有日本学者认为其教义可以归纳为：1、通过瑜伽和冥想的修行，获得神秘体验和超能力，摆脱“宿业”，达到“解脱”境界。2、教祖麻原是日本惟一的最终解脱者，只有皈依麻原才能快速获得灵性。3、现代社会堕落了，不少人沉迷于物质享乐，“宿业”深重，迫害推进灵魂升华的奥姆真理教，因此最后的善恶大决战不可避免，其结果就是建立以麻原为主权者的“千年王国”，不仅统治日本，也统治整个世界。一言以蔽之，奥姆真理教教义的实质就是反社会、反科学、末世论、暴力论和神秘主义。

以建立政教合一的国家为目标

麻原通过为信徒“注入”所谓能量积累大量钱财，如让信徒喝含有麻原毛发、血液及其他物质的水加快修行速度，每月支付100万日元可租用带有麻原脑电波的头盔，而购买则需1000万日元;麻原的洗澡水每200毫升售价2万日元等。但信徒的修行进度、效果由麻原判定，借此加强对信徒的控制。麻原通过广播、电视、杂志等媒介，大肆渲染最终决战论和末世论。1992年麻原赴各大学进行演讲，声称从现在起到2000年，将会出现笔墨难以形容的极为严重的恐怖现象。日本因核攻击变为荒漠大地，攻击日本的是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仅有十分之一的人可以生存下来。要想生存下来就要超越凡人肉体，生存者即解脱者，是新人类，由新人类构筑新的王国。奥姆真理教出版了大量论述战争的出版物，麻原亲自撰写多种著作，把暴力活动神圣化、合理化、正当化。麻原也用暴力控制信徒，要求对教祖绝对忠诚，对不服从、怀疑、脱离教会的信徒实施绑架、电击甚至杀害，强制信徒饮用幻觉剂，把执行教祖的指示视为修行的重要内容，对社会上胆敢批评、抨击奥姆真理教的人士进行恐吓、绑架、监禁和杀害。因此，奥姆真理教成立以来，不断发生脱教信徒和反奥姆真理教人士失踪和被害事件。

1988年奥姆真理教在静冈县富士山宫市设立总部，以后又设立东京总部，下辖大阪、名古屋、札幌、仙台、京都等众多支部，甚至还拥有莫斯科、纽约、斯里兰卡等海外支部，其中莫斯科支部一度拥有信徒超过3万人。

奥姆真理教内部等级森严、上下有序，麻原彰晃是尊师，以下分别是正大师、正悟师、师、师补、见习等，正大师仅有五人，包括麻原彰晃的妻子和三女儿，正悟师10人。奥姆真理教的信徒由两出家修行者和在家修行者构成，比例为1︰10。但在家修行毕竟身处红尘，有各种烦恼缠绕，如要达到彻底解脱的自由境界就要出家修行。出家修行者要签署誓约书和遗言书，将所有财产交给教会，与家人、朋友甚至未成年孩子断绝一切联系，生活在教会设施内，由教会负责教徒的一切。

奥姆真理教中的骨干分子很多毕业于名牌大学的理工科专业，接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却为麻原彰晃的学说所迷惑，甚至还以所谓的科学测量方法证明奥姆真理教教义及修行方法的有效性，声称教就是科学，且在科学之上。

麻原彰晃自称前世是德川幕府的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和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建立大奥（后宫）制度，生活糜烂。他不满足于当宗教领袖，而是积极介入政治，企图建立政教合一的国家，在教会内部构建一种拟国家形态的组织体系。1990年麻原彰晃组建“真理党”，亲自出马竞选国会议员，但“真理党”推出的候选人全部落选。麻原并不气馁，召集20多名骨干分子，宣称为了拯救堕落的世界而决定实施无差别杀人计划，推进教会武装化，要求研制生化武器，派人前往俄罗斯学习武器制作方法，采购相关设备和原料。1994年6月，麻原颁布《真理国宪法》，宣布真理国主权属于“神圣法皇”，摒弃现有的民主主义体制，规定所有国家权力集中于神圣法皇，麻原彰晃就是神圣法皇，设法皇内厅和法皇官房协助管理，中川智正（毕业于京都府立医科大学）为“法皇内厅长官”，石川公为“法皇官房长官”，下辖外务省（大臣上祐史浩，正大师，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法务省（大臣青山吉伸，正悟师，毕业于京都大学）、大藏省（大臣石井久子，正大师，毕业于短期大学）、谍报省（大臣井上嘉浩，高中毕业）、邮政省（大臣松本知子，正大师，麻原彰晃妻子，曾就读千叶大学）、车辆省（大臣野田成人，正悟师，曾就读东京大学）、流通监视省（大臣是麻原彰晃的长女，正悟师，16岁），另有文部省、建设省、劳动省、厚生省、治疗省、自治省、防卫厅、究圣音乐院、东信徒厅、西信徒厅、新信徒厅等。当时麻原彰晃的身体状况趋于恶化，担心对教会的控制出现松动，为此又任命年仅11岁的三女儿松本丽华为官房长官，6岁的四女儿为谍报省大臣。自治省的职责是保卫教会设施和麻原及其家人的安全，担任“自治大臣”的新实智光毕业于爱知学院大学法学部，手下集中了一批具有杀人、追踪、绑架和监禁技能的信徒，这些人与教中最血腥的男人、“谍报大臣”井上嘉浩率领的亡命之徒组成别动队，专门从事恐怖活动。

无差别杀人行動

为了加快武器研制进度，麻原彰晃决定将真理科学技术研究所升格为科学技术省，毕业于大阪大学大学院理科研究科的村井秀夫担任大臣，并让在家信徒、正在筑波大学大学院从事有机化学合成研究的土谷正实以及正在东京大学大学院从事物理学研究的丰田亨等人出家修行，委以重任。1994年6月，在松本市实施沙林毒气攻击，导致七人死亡，500多人受伤。1995年是二战结束50周年。1月17日，日本发生阪神大地震，导致6400多人死亡，43000多人受伤。在日本社会全力以赴救灾之时，奥姆真理教却于3月20日在东京地铁车厢及车站实施无差别沙林毒气攻击，导致12人死亡，6000多人受伤，震惊整个世界。

1995年5月，麻原彰晃在山梨县上九一色村的教会设施内被捕。此时，奥姆真理教拥有信徒10000人，其中出家修行者1200人。1995年10月，东京地方法院判决解散奥姆真理教，不久又宣布奥姆真理教教会破产。2000年，教团发表了《关于事件的综合见解及彻底的教团改革纲要》，就发动沙林毒气攻击事件向社会谢罪并承诺对受害者进行补偿，实际上并未兑现。分裂后的奥姆真理教各派别均声称与沙林毒气袭击事件没有直接关系。

奥姆真理教杀人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取钱财，也与被害者没有个人恩怨，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实施无差别恐怖袭击，其背后隐藏的原因非常复杂，折射了日本社会现状。在经历了20世纪60-70年代种种街头政治以及“赤军”武装斗争等大规模急风暴雨式的群众运动之后，日本社会突然寂静无声，一潭死水，缺乏明确指向性的“主义”，使得青年人茫然若失，保守的政治体制堵塞了年青人参与政治、改造社会的渠道，一切突破既有秩序的行为都遭遇蔑视或压制，思想激进的青年人对现状极为不满。冷战结束、原本势不两立的右翼自民党与左翼社会党居然联合执政，极大地冲击了青年人的价值观，加上20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破灭，终身雇佣制、年功序列制等传统就业体制崩溃，失业率飚升，道德滑坡，不少青年人迷惘，整个社会充满紧张不安的氛围，特异功能、末世论、超自然现象等沉渣泛起，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力。此外，战后日本社会实施彻底的无神论、无宗教教育，导致民众疏离传统佛教、基督教和神道教，一定程度上为邪教的兴起提供了空间。

死灰复燃一分为三

令人忧虑的是，奥姆真理教并未覆亡，而是死灰复燃。一些社会知名人士组成所谓的“奥姆真相探明会”，声称对麻原彰晃的审判是为了安抚受害者感情的不当审判，而并没有足够的判决依据。麻原彰晃的三女儿、在教内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松本丽华在电视访谈中为麻原鸣冤叫屈，要求重审。奥姆真理教骨干分子公然叫嚷奥姆真理教并未消亡，一些信徒拥戴麻原彰晃的长子、次子继承教祖之位，构建了以麻原彰晃为开祖、以麻原彰晃的子女和教内骨干分子组成的长老部、教团中央组织、支部和道场乃至信徒的自上而下的完整的组织体系。被取缔后的奥姆真理教被禁用原教名，改名为Aleph（来自希伯来语，意为重整旗鼓再出发）。1999年12月曾任“奥姆真理国外务大臣”的上祐史浩出狱后就任Aleph教团代表，认为继续遵奉麻原彰晃不利于教会发展，采取了“去麻原化”策略，但引起了其他信徒的不满，教团发生分裂，形成了上祐派和主流派（占据多数）。2007年5月，上祐派脱离Aleph，成立名为“光明之轮”的新教团。2014年，山田美沙子率领金沢支部与主流派分道扬镳，成立了“山田派”，这样奥姆真理教就分裂为三派。Aleph派和山田派强调对麻原的绝对归顺，在祭坛上供奉麻原彰晃肖像。光明之轮派则采取了没有麻原的麻原路线。三派都把积极劝诱涉世不深的青年学生入教和鼓动原信徒回归教会作为重要工作，甚至把黑手伸向儿童，用漫画等形式向孩子们灌输奥姆真理教教义，在15个都道府县拥有35处据点，有信徒2000多人和大量资金，另在俄罗斯有460名信徒。一些刑满释放的信徒表示仍然信仰奥姆真理教并重新入会。近年来奥姆真理教信徒与居民的纷争事件时有发生，警察不得不对奥姆真理教设施实施监控。

（作者系苏州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