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莲
内容摘要:论文结合传世文献梳理了敦煌文献中“悉罗”的诸种异名,并结合出土实物考证了悉罗的命名缘由、材质、功用等。
关键词:悉罗;敦煌文献;异名
中图分类号:G256.1;K87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8)03-0113-06
Abstract: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various names for xiluo that can be found in Dunhuang documents and studies why it was so named, what it was made of, and how it was used.
Keywords: Xiluo; Dunhuang documents; different names
一 “悉羅”之诸种异名考
1 铜铁器:铜悉罗壹,在柜。(S.1624背《天福七年(942)某寺常住什物交历》)
2 大铜悉罗壹,汉摩候罗贰。(P.2917《某寺乙未年后常住什物点检历》
3 木悉罗壹,在库。新花盘子贰,镜角漆碟子壹,在行像柜。(P.4004《庚子年后某寺交割常住什物点检历》)
4 铜悉罗叁,内贰全……木白像子上有莲花埵、铜悉罗并盖。 (P.2613《咸通十四年正月四日沙州某寺就库交割常住什物色目》)
5 坠铜尺五面,悉罗壹。(P.3410《沙州僧崇恩析产遗嘱》)
关于以上敦煌文献中出现的“悉罗”,杜朝晖认为“悉罗”“有铜质的、木质的”,语音与传世文献中的“厮罗”相似,怀疑其“或是‘厮罗”,“又作‘叵罗‘沙罗‘沙锣”,“是一种供盥洗用的器具” [1]。由于所见材料的限制,她并未能充分论证“悉罗”肯定就是传世文献中的“厮罗”。而从上举这些敦煌文献来看,只能看出“悉罗”当是一种铜制或木制的器物。其实传世文献中还有“鏭锣”一词,唐王焘《外台秘要》(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21《主眼风赤久赤胎赤方》:“铜鏭锣一尺以下面者一枚,着石盐末如杏仁许,油脂半鸡子许,相和合盐。取柳枝如箸一握,急束齐一头,用研油脂三埵日,状如墨,取熟艾如鸡卵大,剜地作小坑,置几于下,安艾着火,合铜鏭锣于上,其下仍令通气,火尽即成。常盖头,欲用时以绵缠杖子头点取药,着两眦头。毎夜着即卧。苏六方云:顿用甚效。”《汉语大字典》载鏭字,解释为“化学元素‘铯的旧译”[2],但“鏭锣”中“鏭”显然不是这个意思。日本山田业广引述滕惟寅:“‘鏭字当作‘钞。”[3]也就是说他认为此条中“鏭”是“钞”的误字。他认为“鏭锣”就是“钞锣”,这是正确的,“钞锣”就是沙罗、沙锣,钞即是沙的换旁俗字。不过“鏭”并不是“钞”的误字。明朱橚《普济方》(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73《眼目门》也记载了同一个药方,叙述大致相似,也作“铜鏭锣”。“沙锣”就是前面提到的厮锣。《中国博物别名大辞典》收有“锣”条目,释义为:“古代用于军中的金属盥具兼乐器,形如浅盆。”[4]别名列有“沙罗”“沙锣”“厮锣”“鐁锣”“锣”“筛锣”“戌罗”“钞锣”等。“沙锣”一词词无定型,当是一个连绵词或外来译音词无疑,所以“鏭锣”也是沙锣的另一种写法。除了《中国博物别名大辞典》收录的这些别名和“鏭锣”外,笔者又从典籍中找到了他们的其他一些写法。
6 右以葛根粉二大钱、水二合调匀,泻入沙锣中,侧转令遍,如荡粉皮法,重汤内煮,令熟以糜饮相和食之,亦治癎。(宋佚名《小儿卫生总微论方》(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10《葛根粉治小儿吐逆壮热不下食》)
7 《食医心镜》:治小儿壮热呕吐不住食惊癎方,粉二大钱,以水二合,调令匀,泻向鏭锣中,倾侧令遍,重汤中煑,令熟以糜饮相和食之。(宋唐慎微《证类本草》(四部丛刊景金泰和晦明轩本)卷8《草部中品之上》)
8 右用以葛粉二钱、水二合调匀,泻向鏭铎中,倾侧令遍,重汤中煮,令熟以摩饮相和食之。(明朱橚《普济方》(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395《婴孩吐泻门》)
9 小儿呕吐壮热食癎,葛粉二钱、水二合调匀,倾入锡锣中,重汤荡熟,以糜饮和食之。(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18上《葛》)
这几段医书内容大致相同,“鏭铎”“锡锣”并当即是沙锣(鏭锣)。又可作“娑罗”“挲罗”。唐般若斫羯啰译《摩诃吠室啰末那野提婆喝啰阇陀罗尼仪轨》:“又若以铜娑罗中盛灰,灰中著白花,亦得治病。”(《大正藏》T21P224b)唐李肇《翰林志》(知不足斋丛书本):“内库给青绮锦被、青绮方褡、青绫单帕、漆通中枕、铜镜、漆奁、象篦、大小象梳、漆箱、铜挲罗、铜觜椀、紫丝履、白布手巾、画木架床、垆、铜案席、毡褥之类毕备。”明张自烈《正字通·金部》:“锣,铜器。或作沙、厮,《宋志》‘驾前皆捧厮锣,《元志》作‘水礶沙锣,南宋《市肆记》亦言酒器沙锣,盖水盆以金银为之,如今之铜面盆,沙、厮皆音相近。一说讹作厮。”概“锣”本只作“沙罗”,后为了突出其材质,“沙”字增旁作“”,或换旁作“钞”。“厮”与“鐁”“”的关系也是如此,增旁作“”,换旁作“鐁”。结合敦煌文献发现的“悉罗”来看,“鏭”与“悉”的关系也应该是这样,“鏭”为“悉”的增旁俗字。除了上引五条带有“悉罗”的敦煌文献,笔者又发现了另外一条。P.4283《词句摘抄》:“杯盏、银盂子、银悉罗、钵盂。”银悉罗与杯盏、银盂子、钵盂等并列,正说明它也是一种盛装液体的器具,与“沙罗”为脸盆、水盆正相合。传世文献中也常把“沙罗(厮锣)”与盂子、唾盂一类的洗漱器具并列。宋胡宿《文恭集》(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卷27《内制》有“就驿赐北使银沙锣、唾盂等口宣”。金张玮《大金集礼》(清末抄本)卷9《亲王公主》:“金镀银浮图青表紫里,交椅用圏背银裹,银水罐子、厮罗、唾盂。”又:“用紫衫盘裹银偏带,圏背银裹交椅,银水罐、厮罗、盂子、唾盌。”
二 悉罗(沙罗、厮锣)命名原由考
杜朝晖认为盥盆“悉罗”是音译外来词,未探讨其命名缘由。其实关于盥盆悉罗(沙罗)的命名,前人曾有过种种揣测,有很多种不同的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盥盆悉罗(厮罗)得名与新罗国有关。这种观点首先是由宋代程大昌提出的。他在《演繁露》卷1《服匿·刁斗·斯罗》中说:“铜厮罗其义绝不可晓,案张僚记新罗国一名斯罗,而其国多铜,则厮者斯声之讹者也,名盆以为厮罗,其必由此也。中国古固有盆矣,瓦为之,故可叩击以为乐节者,以其有声也。相如请秦王击缶,杨恽谓家本秦也,拊缶而呼烏乌,皆瓦为之,质未至用铜也。若其以铜为质,固不知始于何时?然其以斯罗为名,而至今仍之,则斯罗也者,本其所出以为之名也。后世固有改用黄白二金且锻且铸者矣,而其易盆名以为斯罗者,则其祖本由新罗来不可掩也。”清代的俞樾和厉荃都赞同这种观点{1}。
清阿桂《满洲源流考》卷20《国俗》:“《宋会要》:‘新罗不用钱,以米博易,民家器皿悉以铜为之。”宋王钦若《册府元龟》卷999《负委府县速与征理处分》:“开成元年六月,淄青节度使奏新罗、渤海将到熟铜,请不禁断。”从以上这两段记载来看新罗国确实曾盛产铜,中国在历史上也确实从该国进口过铜。但是说盥盆厮锣由其国名而来恐不能成立。
首先,中国进口的铜及铜产品肯定不仅限于盥盆,可能还有一些其他铜制品也会从该国进口,为何独独盥盆由其国名代称?
其次,我们在引进外来音译词时往往去表达那些本国没有的事物,如葡萄、咖啡等。中国冶铜历时悠久,从出土文物来看商周时代已使用铜盆,如图1:
而此时,新罗尚未立国。据典籍记载,新罗立国在公元前57年。明佚名《朝鲜史略》卷1《三国》:“新罗始祖赫居世立……国号徐罗伐。”本书小注有“汉宣帝五凤元年”,“汉宣帝五凤元年”即公元前57年。所以说认为盥盆厮罗之名是由新罗国名演变而来站不住脚。
第二种观点,有学者认为盥盆“沙罗”是“用沙和陶土所烧制的盛物容器,故称‘沙锣” [5]。这纯粹是无稽之谈。“沙罗”“厮锣”“悉罗”等均有通过换金旁或增加金旁,变为“鐁锣”“锣”“钞锣”“鏭锣”等以突出其材质的,正说明“沙罗”是以金属材质为主,典籍也未见有陶瓦沙罗的记载。
第三种观点,认为盥盆沙罗(悉罗)命名与打击乐器锣相关,军队中的锣可以兼作盥洗用具。
这种观点是宋赵彦卫在《云麓漫钞》中首先提出来的。《云麓漫钞》卷9:“今人呼洗为沙锣,又曰厮锣。凡国朝赐契丹、西夏使人皆用此语,究其说军行,不暇持洗,以锣代之……军中以锣为洗,正如秦汉用刁斗,可以警夜,又可以炊饭,取其便耳。”元戴侗也持相同观点。《六书故》卷4《地理》:“锣,今之金声用于军旅者也。筑铜为之,如盂,亦以为盥盆。”现代学者很多也采用其说,如前面我们提到的《中国博物别名大辞典》。又如:
一种打击乐器,行军时又作为盥洗用具。(《汉语大词典》“沙锣”条)[6]
一种打击乐器。古代行军中又可作盥洗用具。(《中国古代名物大典》(下卷)[7]
针对这种说法张自烈在《正字通》中曾提出过质疑。《正字通·金部》:“按锣非独军行用之,盥用锣尤迂泥,本从罗。”他的质疑是有道理的。古代的锣在军队中是将领发布退兵命令或打更使用的。清江忠源《练勇刍言》卷1《营制》:“响器之制:眼号炮,每营二竿,但小营非分出在外,不用开放。唢呐,每营二枝。喇叭,每营中军二枝,每哨一枝。鼓,每营大者一面,每哨小者一面。锣,每营大者一面,更锣二面。”又:“每营之制,五百八名为一营。”一个500多人的军队只有三面锣,如果每个人都用这三面锣作盥洗用具,怎么轮得开?宋谢深甫《庆元条法事类》卷29《榷禁门》:“告获私有铜锣(谓堪充军用者)计斤两,准铜价倍给。”铜锣作为响器一般是由“响铜”制作,而从以上谢深甫的这段记述来看,军用铜锣较之普通铜锣制作方法上也应有特殊要求,制作不易,如果在军队中人人当作盥盆使用而至产生毁损,战争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古代可兼做锣发出警示信号的,从文献记载来看一直是做饭用的锅,最初叫刁斗。《史记》卷109《李将军列传》:“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南朝裴骃集解引三国魏孟康曰:“以铜作鐎器,受一斗,昼炊饭食,夜击持行,名曰刁斗。”南朝梁虞羲《咏霍将军北伐》:“羽书时断絶,刁斗昼夜惊。”唐李颀《古从军行》:“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后世也称为锣锅。《三国演义》第五十回:“马上有带得锣锅的,也有村中掠得粮米的,便就山边拣干处埋锅造饭。”清西清《黑龙江外纪》卷4:“八旗兵,每名例弓一张,梅针箭五十支,腰刀一把,皆官物。而櫜鞬自备外,铜釜一口,两共之,昼可炊,夜击以警号,锣锅盖刁斗类也,亦有司掌之。”笔者搜遍整个中国基本古籍库,未发现有军中把脸盆兼当作锣使用的,甚至未发现有军行携带脸盆的记载,是否如赵彦卫所说“军行不暇持洗”,我们不敢妄加揣测,军队里如果战事吃紧,离水源较远,肯定没条件洗漱,但如果有条件去洗漱而没有携带脸盆的话,恐怕饭锅和头盔更有可能充当临时的脸盆,而不是数量稀少、用途重要的锣。
至于锣为什么又被称为沙罗、厮锣,赵彦卫认为:“中原人以击锣为筛锣,今南方亦有言之者,筛、沙音相近。筛之为厮,又小转也。书传目养马者为厮,以所执之锣为洗曰厮锣。”(《云麓漫钞》卷9)赵彦卫以击锣为筛锣,筛音转为沙,又转为厮显然是附会之说。虽然语言中一词兼名、动两种词性很常见,但是名物词语由动词加上与相当于自身等价物的名词转过来这种现象很是奇怪。说厮为养马人,在军队中兼负责执锣也是没有根据的。
还有学者认为锣被称为“沙罗”“厮锣”与乐器自身的特点有关。“锣是来自少数民族的一种打击乐器,铜制,圆形,表面浅凹,声音纾缓。声音粗糙、不清脆谓‘沙,犹今言‘沙哑…… 声音沙哑又叫‘嘶…… 中国传统打击乐器大多声音或清澈或响亮或浑厚,这种乐器相较而言发音低缓、沉闷,故名之‘沙锣或‘嘶锣……同音替代为‘砂锣‘厮锣” [8]402。这种观点显然还是站不住脚。锣既然能够在军队中使用,显然声音能够传得很远,虽然听起来较鼓声略微低沉,但还没有到达沙哑的程度。古代文献中也每以震地、响亮来形容锣声。元施耐庵《水浒传》卷34:“又听得东山边锣声震地假响,急带了人马又赶过来。”清石玉昆《侠义传》卷16:“只听那边当当当锣声响亮,原来是巡更的二人。”清贪梦道人《彭公案》卷20:“苏永禄安排好了,听见寨内锣声响亮,不见动静。”又宋司马光《类篇》卷40:“,桑何切,锣,铜器。”辽释行均《龙龛手鉴》卷1:“锣,上音娑,下音罗,锣,金铜器也。”宋袁文《瓮牖闲评》卷五:”钞锣二字……钞,素何切。锣与罗同音。”明张自烈《正字通·金部》:“沙罗即锣。”“”“钞”的读音为平声歌韵,与“沙哑”之沙并不一样,“沙哑”之沙《广韵》为所嫁切,去声禡韵。“”“钞”在“沙”字基础上加金字旁形成,“沙罗”之“沙”读音也应近似于“”“钞”,而“沙”在《集韵》有“桑何切”一读,与“”音同。所以说“沙锣”是由于声音沙哑而命名不能成立。
笔者认为盥盆悉罗(沙罗)命名确实与打击乐器“锣”相关。《通典》卷142《乐》描述龟兹乐的特征说:“自宣武(北魏孝文帝年号)已后,始爱胡声,洎于迁都,屈茨琵琶、五弦、箜篌、胡鳘、胡鼓、铜钹、打沙罗,胡舞铿锵镗错,洪心骇耳;抚筝新靡绝丽,歌响全似吟哭,听之者无不凄怆。琵琶及当路,琴瑟殆绝音。”明方以智《通雅》卷30《乐器》:“沙锣、羯鼔皆外国器,而中国用之,钲与锣近,故用相代也。”可以看出,乐器沙罗确实是一个外来事物,今语源已不可考,沙罗词性多变说明说明它词无定型,我们没必要追究沙、厮等的意义。而盥盆悉罗(沙罗)之所以叫沙罗是由于它们在形制上近似于乐器沙锣。古代的金属洗漱用具最初叫“洗”。《仪礼·士冠礼》:“夙兴,设洗直于东荣。”郑玄注:“洗,承盥洗者弃水器也。士用铁。”“洗的造型,有浅如盘的,也有深如瓮的。”[9]而很多出土的洗锣都作浅盆样,正近似于锣。如图2:
浅如盘的“洗”古代又被称为“澡盘”{1}。三国魏曹操《上杂物疏》:“御杂物有纯银盘,又有容五石铜澡盘也。”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纰漏》:“王敦初尚主,如厕……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盌盛澡豆,因倒箸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唐法藏《梵网经菩萨戒本疏》:“澡盘取水与吾洗足。”(《大正藏》T40P623b)
除了盥盆叫沙罗外,古代还有一种蔷薇科的花也叫沙罗。明高濂《遵生八笺》卷16《燕闲清赏笺》下卷《蔷薇花同类七种》:“金沙罗,似蔷薇而花单瓣,色更红艳夺目。”与之同列的还有金钵盂,“金钵盂似沙罗而花小,夹瓣,如瓯,红鲜可观。”清汪灏等《广群芳谱》卷42《花谱》:“金沙,原金沙罗,似酴醿,花单瓣,红艳夺目。”很多花都是因其外形特点而得名,如风铃花音形似风铃而得名,蝴蝶兰花因形似蝴蝶而得名。而金钵盂显然是由其外形形似钵盂而得名,根据高濂的描述,金钵盂比金沙罗花略小,而钵盂一般也要小于脸盆,说明金沙罗花很可能也是由其形制特征而得名,观之今天的单瓣蔷薇花、荼蘼花正做浅盆形,形似锣。
另外脸盆“沙罗”在古代又可被称为叵罗。宋邵博《闻见后录》卷8:“近世以洗为叵罗。”宋叶适《永嘉端午行》:“立瓶叵罗银价踊,冰衫雪袴胭脂勒。”宋陈昉《颍川语小》卷下:“叶文定公《端午》诗云:‘立瓶叵罗银价踊。是直以沙罗为叵罗。沙罗者,今之盥,古之洗也。当俟博古者。”叵罗本指一种酒器,《北齐书》卷39《祖珽传》:“神武宴寮属,于坐失金叵罗,窦泰令饮酒者皆脱帽,于珽髻上得之。”唐李白《对酒》:“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根据《汉语大词典》的解释,“叵罗,西域语音译,当地的一种饮酒器,口敞底浅” [10]。脸盆沙罗能被称为叵罗,恐怕也是由于二者形似的缘故。
现代陕西把一种制作凉皮的器具叫“穰锣”。“做穰皮子需有特制的炊具,名曰‘穰锣,是一种用白铁皮制成的平底带浅帮的圆形容器。”{2}[11]又称“锣锣”“锣”。“做皮子要用特制的‘锣锣。先把‘锣锣底用油布擦一下,再把和好稀稠合适的面糊舀入一勺,左右前后斜倾使其流匀,放在烧滚的锅里漂在水上。盖好锅盖,大火烧约五分钟后就熟了。从锅里取出‘锣锣,用竹扦子沿‘锣锣边划一圈,然后反扣在案板上就可掉下整张皮子来。”[12]“秦镇每年农历正月二十二日,家家户户忙碌着用大米浆汁、或用小麦面糊摊在笼屉上蒸或摊在铁皮锣里在滚水里煮,做好的‘穰皮儿一边吃,还要喝着自家酿的黄酒。”[13]圆形、平底浅帮也正近似于锣鼓之锣。
事物因其外形相似于另一事物而被用另一事物的名称命名,这在语言中是很常见的,我们认为盥盆悉罗(沙罗)的命名也属于这种现象。张自烈《正字通·金部》:“锣,筑铜为之,形如盆。大者声扬,小者声杀。”而笔者认为悉罗(沙罗)最初就是指澡盘类的金属洗具,因其形近与乐器锣,而被命名为沙罗,后来在使用中范围有所扩大,可泛指脸盆类的器具。
三 悉罗(沙罗)材质及功用考
悉罗(沙罗)除常见的铜质和木质的外,文献中记载还有一些是金质的或银质的。明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34《正俗》:“尝访嘉兴一友人,见其家设客,用银水火炉、金滴嗉。是日客有二十余人,每客皆金台盘一副,是双螭虎大金杯每副约有十五六两,留宿斋中。次早用梅花银沙锣洗面。”明邵经邦《弘简录》卷254《西夏》:“又遣内臣就赐袭衣、金带、金花、银匣,银沙锣盆合千两,锦彩千匹,金涂银鞍勒马,副之以缨,及赐冬服。”明郑麟趾《高丽史》卷9《文宗》:“寄所进谢恩御衣二领,金腰带二条,金鐁锣一面。”清徐松《宋会要辑稿·礼六二》:“每年金国贺正贺生辰,使人锡类格目到关。使一百两金花钞锣、唾盂盂子一副,副使八十两金花银钞锣、唾盂盂子一副。”当然,享有这些金银沙罗的无不都是王公大臣或富贵人家。
典籍中未见有铁质沙罗的记载,这恐怕与铁不耐腐蚀、不适合做成盛水器具有关。
从典籍的记载看悉罗的功用并不限于作洗沐用具,如我们第一部分所举医书诸例,均与中药制作加工相关。从佛教文献的记载来看,“悉罗”(沙罗)还可以在做法事时盛放佛像。如:
初八日,街巷中有僧尼三五人作队念佛,以银、铜沙罗或好盆器坐一金铜或木佛像,浸以香水,杨枝洒浴。(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10《十二月》)
以沙罗盛金佛一尊坐于沙罗内香水中,扛台于市中,宅院铺席,诸人浴佛求化。(宋西湖老人《西湖繁胜录》)
浴佛又称灌佛,是佛教的一种重要习俗。唐宝思惟译《佛说浴像功德经》:“若欲浴像,应以牛头栴檀、紫檀、多摩罗香、甘松、芎藭、白檀、郁金、龙脑、沉香、麝香、丁香,以如是种种妙香,随所得者,以为汤水,置净器中。先作方坛,敷妙床座,于上置佛。以诸香水次第浴之。用诸香水讫,复以净水淋洗。其浴像者,各取少许洗像水,置自头上,初于像上下水之时,应诵以偈:‘我今灌沐诸如来,净智功德庄严聚;五浊众生令离垢,愿证如来净法身。”(《大正藏》T16P799b)可以看出,浴佛仪式十分庄严神圣。浴佛盆要求必须是“净器”,而悉罗(沙罗)作为人们日常洗浴身体的用具,正是“净器”的上佳之选。
又可在做法事时代替净水瓶使用。
乃见一梵僧,手把杨枝,复有一俗人,如今维摩诘像,手擎铜娑罗水。此僧即持杨枝拂偕,取水赐漱。问:“病得几日?”偕答:“五日。”僧云:“六日当差。”(唐惠详《弘赞法华传》卷7《诵持》)
余 论
悉罗(厮锣、沙罗)的叫法在现代方言中仍有保留。1926年《象山县志》:“《蓬岛樵歌·注》:邑呼盥盆曰沙罗,又曰厮罗。《瓮牖闲评》:锣。《演繁露》:铜厮罗,如今之铜面盆。”[14]按,象山应属吴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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