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翔
我第一次见到钱梦龙先生是1991年的暑假,在旅顺的碧海大厦。那次,我去参加“全国首届中青年语文教师课堂教学观摩会”,代表山东省参赛。我执教的篇目是《孔乙己》。深夜12点,吴心田先生还在与我讨论课堂设计方案,他对几个环节反复推敲,仍不放心。他对我说:“明天,我征求钱老师的意见,看他什么意见。”回来后,吴老师很高兴,说道:“钱老师对我们的设计是赞同的。”我心里踏实多了。那次,我得了一等奖。
钱老师应邀為大会执教示范课,我记得他执教的是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钱老师确定的教学策略是:在诵读的基础上理解,在理解的基础上加强诵读。钱老师上完课后,吴老师说:“上得真好!”晚上,我来到钱老师房间,与他合影,请他题字,向他请教问题。钱老师非常热情,写下了四句诗:“偶来拾贝海之湄,沙上留痕似雪泥。少得终缘涉水浅,碧波深处有珍奇。”字体潇洒,是一幅珍贵的硬笔书法作品。那一次的合影与题诗,我至今保留着,转眼已有25年了。
后来,我就关注钱老师写的文章,并去读钱老师的书《语文导读法探索》,其中《驿路梨花》《愚公移山》《中国石拱桥》等篇目的教学实录对我影响很大。读钱老师的教学实录,就像读小说一样,情节曲折,引人入胜。我惊叹于他能够把课上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钱老师的语文课很好玩,学生乐学,先生乐教,师生融洽,其乐融融。
我最佩服的是钱老师上课时表现出来的超人智慧。比如钱老师教《中国石拱桥》时,先让学生看黑板上的第一个图(赵州桥的桥身侧面图)。看完后,钱老师让学生用自己的话说出小拱和大拱的位置关系。一个学生说:“在大拱的两边各有两个小拱。”钱老师按照他说的画了第二个图,与第一个图显然不吻合。于是另一个学生说:“在大拱的上面有四个小拱。”钱老师又按照这个学生说的画了第三个图。还是不对。于是学生不知道如何表达了,这就到了孔子说的“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火候了。钱老师说:“请同学们打开书,看作者怎么写的。”学生读书的欲望一下子被激发起来,急忙去翻书。一学生举手说:“找到了。作者写的是:在大拱的两肩上各有两个小拱。”钱老师问:“哪一个词用得准确?”学生回答:“两肩。”于是钱老师引导学生进入对这篇说明文语言的学习。我经常举这个例子来说明钱老师教学设计上高超的艺术性,并自觉地向钱老师学习。
钱老师教《愚公移山》,问学生:“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跟着愚公去挖山,他爸爸放心吗?”这是多么绝妙的课堂提问!我经常举此例来说明提问的艺术性。钱老师眼中有学生,心中有教材,他将学生、教材与教师三者有机地融为一体,达到了出神入化的课堂教学的艺术境界,令人叹为观止。
钱老师具有很强的科研意识。他做过这样一个教学实验:他教两个班,指导同学们学习同一篇课文,但采取的方式不同。一个班采取以讲为主的方式,另一个班采取学生自学为主的方式。学完课文后一个月,出题考查学生。结果,自学为主的班成绩明显高于以讲为主的班。这个实验说明,以讲为主的教学方式是很有限的。从遗忘规律的角度看,自学为主记得牢,成绩就好。教师上课不要一讲到底,而应该让学生动起来。钱老师早就掌握了课堂教学的本质,与今天所谓的新理念在实质上是一致的。
钱老师提出的“三主四式” 教学主张是20世纪颇有影响的教学理论之一,影响了几代人,直到今天仍然发挥着作用。但是,有些所谓新潮人,大批“训练”,把“训练”等同于题海战术。一时间,很多人不提“训练”二字,似乎很不“摩登”了。就在这时,钱老师发表了《为“训练”正名》一文,精辟论述了“训练”的本质含义,以独到的笔触,阐发了深刻的道理,语重心长地道出“训练”在语文教育教学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性,具有警人醒世的作用。
我与钱老师很少联系,心中仰慕他,却没有经常讨教,现在反思起来,很是惭愧。但是,钱老师对青年教师一向是古道热肠,他希望每一个青年教师都能健康成长,他愿意奉献自己的聪明才智。1996年,我有了一个想法,想把优秀教师写的关于专业成长类文章编辑成一本书。我记得钱老师有过一系列这类文章,在杂志上找到几篇,仍缺几篇。于是,我与钱老师联系,请他提供。钱老师很快就把复印件寄来了。虽然那本书后来搁浅了,但是钱老师的热情支持我至今牢记在心。1998年暑假,在承德语文会上,钱老师把他著的《导读的艺术》一书送我,希望我不断进步。在2014年的一次会上,我又见到钱老师,说起这两件事,并向他表示谢意。他笑了笑,说:“小事一桩。”大概在钱老师那里,类似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钱老师今年已经85岁高龄了,他是当代中国语文教育界泰斗级人物。举手投足堪称长者风范,言谈话语尽显君子之风。专家说他的心理年龄只有18岁。这是一个老顽童,醇厚,质朴,可亲,可爱。
语文教育是薪火相传的伟大事业,正是因为有了老一辈语文工作者的努力,才有了当今语文教育的大发展。我们踩着巨人的肩膀向上攀登,我们要永远敬仰他们。
(本文作于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