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双忍
当古老的秦岭遇上新时代的建设开发,烦恼随之而来
秦岭下的高速列车和田野
秦岭,具有无比神奇的伟力。历史上,秦岭曾养育了两大千年帝都——长安、洛阳,中华文化三大根本符号——汉字、太极、龙图腾,皆出秦岭。如今,秦岭水是中华“腹心水”,也是“复兴水”,水润西安,水润洛阳,水润北京,水润雄安,水润京津冀,水润华北大平原。十分之一以上的中国人因水而与秦岭结成生命共同体。秦岭是野性天堂,生物基因库,孕育出诸多秦岭精灵,大熊猫就是其经典代表。秦岭美景,或大气磅礴,或精致玲珑,或天下奇险,或童话梦幻,任何优美的语言,都无法表达秦岭之生态美、人文美。然而,秦岭也有非同寻常的烦恼……
秦岭一词,最早出现在东汉。班固《西都赋》在定位西汉都城长安时写到:“睎秦岭,睋北阜,挟沣灞,踞龙首。”显然,这里所言“秦岭”,就是长安的南山。这里的“秦”,自然是秦国,是秦帝国。秦国没有在洛阳立都,以秦岭名长安南山,便在名称上与洛阳的南山区别了开来。站在长安城向南望,看不到山的全貌,只能看到山的岭脊部分,因而称之为“秦岭”。
1950年代,现代地理学在中国取得新进展。地理学家以“秦岭—淮河线”作为中国南方与北方的气候分界线。事实上,这里即是以秦岭指代了横亘在中国腹心地带的一整列山脉,已经远远超出了秦岭一词当初的指向。后来,地质学家的研究指出,在构造上,大巴山也是秦岭的一部分。在1978年出版的《辞海》“秦岭”词条中明确给出了“狭义的秦岭”和“广义的秦岭”两个概念。2010年,央视播出了专题片《大秦岭》,出现了大秦岭一词。至此,今天人们所说的秦岭,其实有三个概念:陕西秦岭;秦岭;大秦岭。大秦岭一词,当对应《辞海》“广义的秦岭”。这是一个最新的表述。正是因为这个“新表述”,带来了秦岭的新烦恼:原来关于秦岭的知识,大多来自“陕西秦岭”,如今的大秦岭何其“大”也?如何构建起与大秦岭相适应的知识和概念体系?这一切,现在都难以确切回答。当然,原因是众所周知的,一半是因为大秦岭是一个年轻的概念,一半是因为大秦岭之“大”,需要大量资金、大规模团队,以及较长的时间……有鉴于此,人们不大了解大秦岭也在情理之中,加快大秦岭知识体系创新大势所趋,势在必行。
秦岭,本来就是一个超级大气的名字。秦,春秋二字的结合体;岭,山领二字的结合体。秦岭,暗含“中国山脉领导者”之意。然而,受地理教科书的影响,大多数中国人心中的秦岭,就是“一条线”“一道岭”。“一条线”即是中国南方与北方的气候分界线,“分水岭”即是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的分水岭。秦岭东西长达1500余公里,南北宽达200余公里。秦岭的烦恼在于,这“一条线”有多长有多宽?是一两米,一两公里,抑或是一两百公里?至于“一道岭”,秦岭就烦心了。一道道山来,一道道岭。秦岭的分水岭特别的多,而且特别的有名。有洛河与淮河的分水岭——嵩山,洛河与唐白河的分水岭——伏牛山,洛河与丹江分水岭——商山蟒岭,洛河与渭河分水岭——华山,渭河与汉江分水岭——终南山、太白山,渭河与嘉陵江分水岭——陕甘岭……大秦岭不叫山,但却是青藏高原以东至伟的高山。秦岭最高峰——雪宝顶,海拔5588米,次高峰——阿尼直亥雪山,海拔5011米,第三高峰——迭山,海拔4920米。秦岭主峰——太白山,海拔3771米。特别是主峰太白山,从海拔500米的关中平原拔地而起,垂直起降3200余米,不仅向世人呈现出“一日历四季”的秀丽景观,而且其连山接海隅的逶迤磅礴之势,世所罕见。全球面临着严峻的森林岛屿化问题,而大秦岭森林面积达3.5亿亩以上,是中国森林宝岛,是中国腹心的绿色水库,是美丽中国绿芯,也是地球同纬度地带的绿色奇迹。
秦岭曾是“绿色的海洋”。秦岭美景和财富是中华“双绝”。长久以来,中华民族与大秦岭和谐共生。然而,在世界地理大发现之后,南美的玉米与土豆来到了中国,开始了彻底改变“北麦南稻”格局的历史进程。“康乾盛世”时,玉米与土豆联合“进攻”了秦岭。唐代以前,秦岭山中经济以果林为主,鲜有土地开垦。唐代之后,原本只有少量平坝水田。为了种植玉米和土豆,人们清除了丘陵坡地的森林植被。随着人口膨胀,山面陡坡也被开垦了出来。耕种面积越来越大,农地坡度越来越高,出现了大量的“挂牌地”“石坎田”“望天田”。做饭,就得有柴火,就得砍伐树木。做家具盖房子,就得木材,也需要砍伐树木。年复一年,无数千年大树纷纷倒下,秦岭的深山老林,已经走向了绝迹的边缘。不少郁郁葱葱的青山,变成了童山秃岭。
20世纪末,人们开始担忧失去森林植被可能带来的生态恶果。1998年,长江流域暴发特大洪水。专家普遍认为,其根源在于长江中上游失去了大量的森林植被,丧失了涵养水源的能力。痛定思痛,国家全面实施天然林保护工程,全面停止森林采伐作业。由此,秦岭山脉进入了生态修复时代。经历20年生态修复,秦岭初步恢复元气,显露生机。
然而,秦岭的烦恼又来了。过去,由于一个可怕的“穷”字,华夏子孙铤而走险进入大秦岭,毁林垦殖,以图生栖繁衍,永续香火。如今,已经富起来的子孙,本应靠近城镇生活,在二三产业就业谋生,让秦岭休养生息,却因为贪图“财色”二字,再次联合进攻了秦岭。这里的“色”,即是秦岭的自然美景;这里的“财”,即是秦岭蕴涵的矿藏资源。因为贪恋“财色”,要么去挖青山,要么去搞违建。贪恋“财色”毁坏秦岭,这是中华子孙的“大不孝”,令秦岭所不快,也为天地所不容。
如果说“穷破坏”是生计所迫,农户自发而为,零碎小规模,那么“富破坏”则是奢望所驱,有组织、企业化、大规模;如果说“穷破坏”只是破坏了秦岭森林植被,伤害的是秦岭的“皮肉”,那么“富破坏”则破坏了秦岭的地貌样态,山体结构,伤害的是秦岭的“筋骨”。如果说“穷破坏”过后的生态修复需要数十年时间,那么修复“富破坏”过后的生态修复需要上百年,甚至是数百年的时间。有甚者,世代灾难,永世不复。人们知道,伤筋动骨远甚于皮肉之苦。一旦伤及筋骨,容颜丑陋难藏,即便日后得以修复,依然疤痕显露相貌难看。因此,要注意防止“穷破坏”,更要坚决防止“富破坏”。
大秦岭是中国芯——地理中国芯,生态中国芯,人文中国芯,美丽中国芯。21世纪之初,《国家地理杂志》发出划时代的呐喊声:秦岭——中国人的中央公园。然而,秦岭的烦恼也随之而来。“中央公园”只是水中月、境中花。陕西人信心满满,规划“秦岭国家公园”,已历经三年有余,目前还只是一个简要的“文本”而已。
令秦岭更烦恼的是,“中央公园”难以启航,各地方的“后花园”建设如火如荼。习近平总书记讲“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而有人却寻思着要将“绿水青山”变为“金山银山”。不少花里胡哨的人,眼睛盯住了“城里人”的“钱袋子”,宁愿自降身份,让“城里人”做“主人”,自己做“仆人”,甘愿为大城市、中心建设“后花园”。西安的后花园,宝鸡的后花园,天水的后花园,洛阳的后花园,郑州的后花园……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长江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大秦岭是处在两大母亲河之间的一座雄伟壮丽的山脉,秦岭之水既是黄河水又是长江水,长江与黄河共生于大秦岭。为此,无数中华儿女,亲切地称秦岭为父亲山。一座父亲山与两大母亲河,构建出神奇的“一山两河”地带。中华民族源起于“一山两河”地带,中华文明是一座父亲山与两大母亲河共同哺育的成果。然而,让秦岭烦恼的是,父亲山的地位远不及母亲河。为治理好黄河,国家设立了黄河水利委员会,简称“黄委会”;为了治理好长江,国家设立了长江水利委员会,简称“长委会”。黄河与长江的源区皆在青藏高原,源区的分水岭是昆仑山支脉巴颜喀拉山。为了保护源区,设立了三江源国家公园,简称“三江源”。大秦岭是黄河与长江腹腰的重要水源地,这里有黄河最重要的支流渭河、洛河、洮河,长江重要支流汉江、嘉陵江、沱江、岷江……大秦岭是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绿水,源自青山。过去常讲,善治国者必治水。如今要讲,善治水者必治山。而治山之本,在于兴林。兴林治山,盛世之举,强国之道。
保护好大秦岭,最有效的办法是“三引入”,即引入“三个机制”:引入黄河、长江治理机制,设立国家秦岭生态委员会,简称“秦岭委”。“黄委会”在郑州,“长委会”在武汉,“三江源”在西宁,“秦岭委”可在西安。引入“三江源”国家公园机制,秦岭所在各县乡人民政府,加挂“秦岭生态保护站”牌子,县乡人民政府与“秦岭生态保护站”一套人马,合体运行,夯实秦岭生态环境保护的责任。引入生态保护工程机制,实施“国家绿芯工程”,主动作为,巩固生态修复成果,加快生态修复进程,提升生态修复水平,把秦岭建设成“绿色国芯”“生态国芯”“美丽国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