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徐
世人只感觉到冰的严寒,不妨回想一下霜是何时开始降落的。如果察觉白霜降落从而做好防寒保暖工作,便是未雨绸缪。要想婚姻平和地长久下去,同样需要这种预见。
在电影《无问西东》中,刘淑芬这个角色看起来旁逸横出,又无关紧要,却牵动其他人物尤其是王敏佳的命运。刘淑芬虽然只是小配角,却具有代表性——在不如意的婚姻中,积压满心怨恨,不明白,不甘心,一天天苟活。
她将婚姻过成坟墓,人生以悲剧收场。这一切,是怎样酿成的?
年轻时,她遇上聪明好学的穷小子许伯常。她供他读书。他发誓,将来要跟她过一辈子。大学毕业,许伯常做了人民教师。也许他觉得对方跟自己三观不一致,没有共同话题,也许移情别恋,总之他想悔婚。她不肯,拎着菜刀去他单位以死相逼,结果只能结婚。
婚是结了,两人只是徒有虚名的夫妻。同在屋檐下,锅碗瓢盆、床帐被褥分得清清楚楚,各用各的,从不交流,开口就是争吵。在这样一场婚姻中,她变成怨妇、泼妇。在街坊邻居眼里,是她在经常打骂忍气吞声的丈夫。关了门,只有她清楚,自己过得多么憋屈苦闷。
结婚这么多年,丈夫一直在不用动手却比动手更伤人的冷暴力虐待他。他的冷漠让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糟糕的人。
从女性立场看,她的确可怜,但是可怜之人也的确有可恨之处——付出之后,得不到预期的爱,贪、嗔、痴、慢、疑这些尘俗世人的沉疴痼病全都显现发作。
刘淑芬和丈夫结婚之前有过琴瑟和鸣的时光,因为尝过甜头,便开始贪恋,想今后一直处在那种幸福状态中。为此不管不顾,以死逼婚。她不明白,真正的在一起,首先是心的相互依偎,否则毫无意义,强扭的瓜不甜。
既然是强扭的瓜,注定甜不了。婚后期待落空,她在院子里追着丈夫,怨他、骂他、打他。当别人打抱不平时,她说得非常理直气壮:“他是我丈夫,我打他关你什么事。”
两个人当初好着的时候,许伯常说过,要和她过一辈子。她把这句话承诺奉为金科玉律。如今丈夫变了,她感到不解、不甘。丈夫变心是她多年来解不开的心结。结婚多少年,纠结多少年,最后拧成一股怨气。
明明出于好意,把仅有的米饭让给丈夫吃,她却粗声大气,以命令的口吻让他吃完,理由还是别让饭馊掉,浪费粮食。不能好好说话,是导致婚姻问题的很大一个原因。
因为得不到丈夫的柔情,她草木皆兵,捕风捉影,敏锐地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找出丈夫有私情的迹象。最后,终于被她逮出了“勾引”她男人的王敏佳。
在凭臆想组织串联而成的所谓的证据下,王敏佳被拉上批判大会,受众人唾骂、剪头发,最后在刘淑芬的带领下群起攻之,将她打得头破血流,不省人事。世俗之中,任何时代都有“咄咄俗中恶”的风气。
刘淑芬以为王敏佳死了,大概仅剩的良心让她感到不安。失魂落魄回到家,跳了井。大半生在冰窖似的婚姻里煎熬,最终自取灭亡。
刘淑芬最的大问题在于“痴”字。痴,也是现实生活中很多人的通病。
争吵时,她质问:“当初是你说的,你会对我好一辈子。你说的,是你说的。她再三强调‘你说的’。”
一贯沉默的丈夫发出怒吼:“人就不能变吗?人为什么不能变?为什么其他事情都能变,而这件事情就不能变!”
她坚定地喊出两个字:“不能!”
“不能”看似蛮横无理,其实有两层缘由:
一、我把金钱、感情,还有大好青春都花在了你身上,现在想变心?不能!
二、你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和我过一辈子,现在想变!不能!
前者关乎爱,后者关乎变。刘淑芬以为自己爱许伯常,其实她不懂爱。世俗中,很多人的想法是:我那么爱你,难道你不应该同样爱我吗?就像刘淑芬,付出没有获得相应回报,心有不甘,因为不甘,宁可彼此不快乐,也要绑在一起。
这不是爱,而是交换,是期待落空的等价交换。谁都不愿做亏本买卖。没有看到红利,本利已经付出,总得抓住点什么。
而真爱是:我对你好,是发自内心想对你好,并且为此感到快乐。只要你需要,我愿一直对你好,不管是否获得对等的感情,或者金钱、物质的回报。这也是母爱之所以伟大的原因。真爱是成全,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如果你想飞,如果你觉得在我提供的温室里不快乐,那我就把你放飞,同时祝福你,不管我已经为你花费多少精力和钱财。
除了不懂爱,刘淑芬或者说所有痴男怨女的痴与怨,都源于未能认识到世界本质——变。
当男人变心,她会纠结:明明之前说了永远爱我,永远对我好,现在怎么可以变心?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易经》揭示了世界规律:万事万物,一直处在变化之中。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本身。
佛学也说:人生无常,无常即常。人、心、感情当然都会变,应该说一直处在变化之中。可能往好的方面,也可能往坏的方面,亦或者平平和和细水长流地向前,总之一直变化。
在“变”这一世界万物规律驱使下,男人,或者说人心这一“事物”变化起来,岂是他自己做得了主的?许伯常当初说“和你过一辈子”是真的,变心也是真的。从世俗角度看,他是个负心汉,但事实诚如他所言:这个世界样样都可以变,人也可以变,心也可以变。
值得我们研究的是,这种变化始于何时,又在怎样变化着。《周易》坤卦有句爻辞:履霜,则坚冰至。世人只感觉到冰的严寒,不妨回想一下霜是何时开始降落的。如果察觉白霜降落从而做好防寒保暖工作,便是未雨绸缪。要想婚姻平和地长久下去,同样需要这种预见。
深信男人的“永远”,相当于违逆世界本质而行,这是痴不可及的一件事——怎么可以对本就处于变数中的事物发生变化感到失望与恐惧呢?
《无问西东》中的刘淑芬,她那句“当初你说的,要和我过一辈子”是痴。
《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他那句“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更是痴,也是执。
刘淑芬让我忽然想起木心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在那个特殊年代,先生遭受无妄之灾,抓进大牢,吃了不少苦,在牢里出去时,母亲已经去世,后来他又独自流亡至美国。有一天,他像往常那样去给陈丹青等人上文学课。走在路上,阳光很好,他突然想出这么一句:不知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之前我以为,这是先生经历风雨后的包容与泰然,是一种境界。对于刘淑芬的一番乱想,让我忽然觉得,这或许也是先生从世界本质的角度看待一切。之所以一切皆可原谅,是因为一切都是都按照本来的、也是唯一会发生样子变化发展着。
如果一个人领悟“变”为世界本质,大概也就不会把别人誓言太当回事,也不会对变心这种事耿耿于怀。
如果刘淑芬读懂了“爱”字,在他悔婚的那一刻就该放手;如果刘淑芬读懂了“变”字,就不会在纠结中度过大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