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仰仰
人为什么总爱吃回头草?
因为你的眼界不够宽,条件不够好,看不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新鲜肥美的好去处,故此一直在原地踟蹰,甚至掉头向回走。
谢菁又一次跟林凯文出门吃饭,试图修复恋情,又一次不欢而散。
每一次摧毁他们的都是极小的事。
那天商场人流如织,谢菁脚踏10cm的高跟鞋,待到中午时分,两人来来回回的找餐厅时,脚掌已经感觉快要断裂。
她对林凯文说:“让我坐在中庭休息一下,你找到店子,定位给我,我再去好不好?”
林凯文这时候还笑嘻嘻的,拉她:“别这样嘛,才走了几步,一起吧,我怕你迷糊找不到定位,或者我进店后,刚占到的座位被单身美女强制拼桌可怎么办?”
谢菁已经体力不支,脚痛劳累,但到底两个月都没有约会的她,听到这样的玩笑话也觉得有点温暖,于是勉强地站起来走。
又走了两圈,依然少见没有排队的店子。林凯文面上也已经焦灼。
他提议去外街找找看。谢菁看着室外的骄阳摇头拒绝,林凯文于是长叹一口气,抱怨:“走不好路就不要穿那么高的鞋子嘛。”
谢菁小声说:“可是配得上我这身蕾丝缎面裙子的就只有这双蕾丝鞋子。”
林凯文干笑两声。
这时两人走到一间披萨店门前,林凯文说:“这里人少,不然就这家吧!”
谢菁飞快点头。
两人立即走进店内,在教室式的密集坐席间寻到两个空座,如获至宝地坐下。
谢菁得到解放,伸手把鞋子的搭扣解开,脚趾活动一番,陡峭的鞋跟斜倚在地面上,不知有多舒服。
林凯文大声叫服务员,但为数不多的几名服务生已经拼命游走在各桌椅之间,如同被设置固定轨道,没人理会他。
餐厅中人声嘈杂,邻座的小孩手持水杯从林凯文身边挤过去,果汁不小心淋溅在他的衬衫上,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正在专注跟生意伙伴回话的谢菁没有注意到林凯文的脸上已经浮现出熟悉的不耐烦来。他用菜单戳一戳谢菁的胳膊说:“别聊天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聊微信。我们换一家吧。”
谢菁一时没有听到。
林凯文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走吧,换一家。”
谢菁脚搭在鞋上无从发力,差点一个趔趄扑在桌面上。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干嘛?”
“你没发现没人来点餐吗,而且环境这么差,我们去别的店看看。”林凯文微愠。
“别的店一样要排队。”
“我宁愿排队,也得找个环境好点的。”
谢菁冷下来,她说:“我没有带创可贴。”
林凯文不解。
“所以我没法换个地方吃,你自己换吧,我要在这里吃。”
“你怎么又这样?能不能不要老是以自我为中心?”
“我不是以自我为中心,我只是拒绝以你为中心。”
林凯文看她一眼,扔下一句“我不想和你吵架”便钻出了店子。
那一天的半小时后,谢菁在手机上处理完工作之时,海鲜披萨刚好呈上,她一个人十分满足地吃掉一整只5寸披萨和一份沙拉,口味出乎意料的不错。
尔后她拎着高跟鞋,光脚进到场内店铺买了双凉拖穿上,驾车回家,淋浴,换睡衣,光脚盘腿在沙发,一面看恐怖片,一面取出冰镇好的朗姆西瓜大快朵颐。
她突然发觉自己一个人可以过得更好。
三年来,她与林凯文争吵,谈判,反省,寄希望于对方改变,尝试约会,不欢而散,几乎成为他们的固定曲目。
谢菁问邱语:“人为什么总爱吃回头草?为什么每次吃了一口那么后悔,然后过一段时间又变得想吃?”
邱语答:“因为你的眼界不够宽,条件不够好,看不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新鲜肥美的好去处,故此一直在原地踟蹰,念叨说:‘好了,不走了,我记得……那片臭水沟旁边有一小片青黄草地的,还是回去那边再看看吧。’”
谢菁被呛得没话可说。
她这个闺蜜一向有毒,做人情感顾问给出的评论粗暴且冷酷。有时候在笼子里打盹的谢菁真希望不被叫醒,或者得到一点抚慰,好浑浑噩噩过下去。
可邱语偏偏不给她机会。
邱语还在说:“李敏镐那么好的一棵草,你看秀智回头吃吗?人家不费力气的又和自己少女时期的男神李栋旭走到一起去了,谁还有空在意前男友。”
谢菁叹口气。邱语又问她:“第几次了?每次都这样满怀期待的去,意兴阑珊的回,我看着都替你觉得累。”
这种话换其它闺蜜来说,谢菁会觉得是因无知而口出狂言,但由邱语说出来,却是真实的鄙视。
邱语的故事比她的要离奇许多:婚后第三年,她被丈夫排挤出两人共同创建的公司,借由要她在家备孕请她辞职,又张罗着要买一套学区房而与她假离婚。
拿到离婚证书后,前夫却火速与公司年轻的姑娘结婚了。
整个过程奇幻迷离,难得的是邱语一句话没对外人道,只有几名关系亲近者知道内情。
她说万幸没有孩子,公司也只是刚刚起步而已,没遭多大损失。丈夫转移的财产她三年之内白手再起,到了第五年,她新创建的公司拿到巨人风投,一下子吞并掉若干细小同行,其中便包括前夫的。
难得的是她毫无报复之心,同收购其它小创业公司一样,给了前夫一个极其优待的价格,甚至接纳原公司部分骨干。
当年前夫再婚许久之后她才知道,那时她前脚离职,小三已在公司内与丈夫公然出双入对,可谓猖狂。
她觉得难以置信,大家则义愤填膺地要替她出门收拾小三。但她拦下了,说:“出问题的是我们的婚姻,关小三什么事,人家有义务维护我们的婚姻和平吗,怎么自在怎么过罢了。”
谢菁当时觉得她浑身有圣光。
她也有颓然脆弱的一刻,对谢菁悄悄说:“让小三不好过,能有什么用,你来我往,恨意愈搅愈浓稠,异味又重。我只想快点把那一碗泥浆水倒掉冲个干净。”
第二天起,她便奇迹般重整旗鼓,恨意、痛意全无。
如今谢菁又提起那件事,说:“不知道该说你冷血还是坚强,当年那么快就恢复斗志,到底怎么做到的?”
邱语凝视她半晌,好像在回忆什么事。
片刻之后,她伸手自包包夹层里翻出一张陈旧的卡片及一份协议书:“我不知道你们当时觉得我经历了什么,但让你们意外的原因大概跟这个有关。”
谢菁满腹狐疑接来一看,卡片上写:光源记忆校准中心,核磁共振校正你的人事认知,助你站在更高角度了解问题。
她再展开协议,上面写明接受核磁共振校准记忆可能出现的各类轻微副作用,并承诺如有脑部损伤可给出巨额赔偿。
签署日期正是邱语当年获得新生的那一天。她记得清楚,是因为前一天是她的生日,邱语来到她住处通宵嗟叹。
谢菁诧异:“你曾到这里接受治疗?”
邱语摊手:“我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改变我的意识,总之你们都觉得我受极大内伤,但那事并不足以令我一蹶不振。既然它不由我控制,所以和踩上一摊狗屎有什么分别?”
当天下午谢菁便去拜访这一家神秘机构。
那机构是处于红墙绿瓦之间的小栋独立建筑,安静低调,但入内才发觉已有不少男男女女在排队等候。
她向前台小姐说明来意:“我想摆脱与前任纠缠不休的关系,开展一段新生活。”
服务人员似常见这类需求。她们很快会意,接过她所提交的介绍函做好登记,交由一名蓝衣护士引领她进入等候区排队。
她们脸上那种程序化的微笑,令她有点莫名信任。
随着队伍渐渐走进室内,大荧幕上开始放映校准记忆介绍。
这一技术目前被大型医药机构买下,尚属内测阶段,只接受老顾客推荐形式,且费用高昂。
校准记忆目前只可针对具体某一人,用时仅300秒,并有三种模式可以选择:
其一,由电脑激活记忆区域中的所有感性回忆,一次性删除,留下与此人相关的客观片段任君判断;
其二,由电脑处理此人的客观记忆后,输出一套分析,植入患者脑中,从此对待此人客观而严谨;
其三,本司新开发有学识、见地、理性程度均得满分的机器人男女各一名,客人接受共振手术时,脑电波与他们联通,导入他们对此人的看法及判断。
看罢校准记忆介绍,认为不适合自己的,可自左手边离开;仍决意接受手术的,自右手边进入缴费区。
谢菁选了价格最高的第三种模式,她想知道林凯文在一位最优秀的女郎眼中是何等货色。
300秒的校准手术很快完成。
谢菁走出手术室后见到手中的协议书,于是拨电话给邱语问:“你记不记得我来校准什么内容?”
邱语正在与人聚会,她按下免提键:“这还需要问我?你的生命中此刻不就那么一个情感角色?”
谢菁疑惑:“难道说是林凯文?他有什么好值得校准?除了埋怨双亲和上司,拉帮结派,混吃等死,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闪光点?”
电话那端传来另几位好友的笑声:“你每次都这么说,待他再来约你,你的赴约速度比谁都快!”
“怎么会?”谢菁大叫。
电话那端传来邱语的笑声:“这次不会了,有人已替她切除被荷尔蒙粉饰的光晕。如今约她,难度等同他重头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