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保
丁酉年深秋,淘了只玉猫头鹰。玉鹰不大,粉白质,蹲立状,爪有黑沁,黑黝黝的,估计是巫玉。偶然间,在网上看到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的文物图片,发现了里面的青铜鸮,还有玉立鸮,与所见玉鹰是何其的神似哟!
鸮,与“枭”字通假,为鸮形目中鸱鸮类的通称,通常头部宽大,嘴短而粗壮,前端成钩状,面盘和耳羽与猫头极其相似,故俗称“猫头鹰”。因其多习惯在黄昏或夜间活动,民间又称为“夜猫子”。
鸮在上古时期,被认为是通神的动物。《诗经·泮水》记载鲁战祝捷有:“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怀我好音。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认为鸮音代表战争胜利,军事告捷。刘敦愿先生在《夜与梦之神的鸱鸮》中认为:“鸱鸮类猛禽象征威猛,与兵刑之事相联系,鸮鸣是战争胜利的象征。”文物专家马承源先生认为“商代青铜器鸱鸮的图像,应看作是表示勇武的战神而赋予辟兵灾的魅力”。
“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夏商周三代是形成中国汉族民族性格和文化的年代。商代尊神尚鬼,祭祀活动频繁,青铜器艺术和玉文化随之并行发展。以鸮形器为代表的商代青铜器和玉器是最流行的款式之一。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妇好鸮尊”,是妇好墓文物的标志和象征。
见识过商代的信物,就不能错失良机了。可能是古物有灵性,缘分到了,相遇就是千年。相隔数日后,乘着酒兴淘宝,怀携“战神”而归。
淘玉靠缘分,鉴赏玉就看悟性了。
小玉鹰同妇好墓出土的玉鸮,有些区别,身无纹饰,头亦无角,是写实的造型。用手机灯打一下,玉体肉质通透,洁白温润如一,犹如软粉般凝厚明净。上手,有坠手感,玉质密实,籽料无疑。应是传说中的“三代白”于阗玉籽料。此玉料品质优良,是夏商周三代常用的白玉品种,春秋后已绝迹,很难遇见。
那玉体包浆,油润肥厚。手中一摩挲,表面就泛现出一层白而亮的玻璃光,光照若鉴,这是古人用细软的毛皮擦拭打光而形成的,称为“玻璃光”。玻璃光里,罩着一层不均匀点丝状的水银沁,把粉嫩的玉鸮,染得脏兮兮的,似被战烟熏过。放大镜下观,黑沁如淡散的烟云蛛网,又如乱飞的丝絮交织,自然晕散游离于玉体肤间。双翼端沁稍浓,双爪间沁色浓厚,沁是那种亮黑,细看并不讨厌。
玉鸮雕凿简洁精练,素面无纹饰,概况写实,神态凛然,采用商代比较流行的圆雕工艺技术,应为商早期的作品。鸮呈蹲立状,昂首挺胸,高4.5厘米,胸径在2.0厘米左右,重31.7克。锥形秃头。鹰勾大尖嘴前伸出身体,嘴角两边刻有小阴线区分上下喙。卵形双眼大睁,几乎占去面部大部分地方,模样凶猛异常。眼珠为阴线小圆,眼眶为阴线砣成深槽的椭圆形,下眼线角平连,区分出鼻和嘴。胸部前凸,双腿微曲似莲瓣盘贴于腹下。双翅敛羽素纹,外缘弧形浮突腋下,后整体圆雕若蝉翼披身后,翼下摆成尖锥尾,尖端与双爪座底平齐,呈鼎立状。双爪并行排列,是以七条下凹阴线砣成半圆的六条凸齿组成,即凹型凸齿装饰,这是商代鸟类圆雕玉器独有的雕刻技艺,是商玉工传承前辈已经规范化的砣刻方法,有学者称此是甲骨文“爪”字的由来。基脚掌爪在一个半圆平面,掌后斜切与尾翼呈“V”形体,掌爪用圆弧阴线分隔,中间用直阴线前后沟通分出左右爪。
玉鸮造型生动传神,挺身立足远望,全身的力量似乎完全倾注到了如齿轮般立定的双足之中,随时准备振翅高飞,一只霸气十足的神鸟形象。玉鸮置放非常平稳,显得敦厚稳重。在鸮头顶后,还有一对横穿鼻状马蹄形孔,圆孔两端口较大,中间较小,是为了便于穿绳系挂之用。
再看砣工,可以发现商代粗砣工和粗阴线的特征。玉鸮头部椭圆形眼阴线沟宽深,沟底窄。沟面是一段段和一条条或粗或细的砣线相连,波浪起伏,很不规则,这应是砣具和解玉砂来回运行时所留下的痕迹。玉鸮底部齿轮足凹阴线短直,双翼阴弧线相对要长,加工难度较小,沟槽皆打磨精细,与玉器表面的包浆基本一致。穿孔有螺旋纹。
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文化特质和精神思想。鸮在商代被世人推崇,是人们心中的神鸟。周灭商以后,神权观念逐步削弱,鸮类题材的艺术品数量急剧减少。从《诗经·鸱鸮》中可以看出,时人对鸱鸮是一种愤恨的情感。在《诗经·墓门》中还将鸮与死亡相联系。到了汉代,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百善孝为先”成为人們的行为准则和伦理规范,对于“食母”的鸱鸮也自然成为人们口诛笔伐的对象,鸱鸮变成了家喻户晓的“凶鸟”。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鸮非战神,亦非凶鸟,它是自然界中的益鸟。只是古人用“器以载道”的形象符号,教化世人,从而形成一个时代的精神文化。于我来说,从这只玉鸮着手,如翻了一页古书,学习了一段历史,认识了一段文化,真正体会到了古玉所蕴含的“山川之精英,人文之精美”。
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