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猫
下班回家,走在下着小雨的路上,走进全家买个饭团,瞥到冰箱里有蓝白色的易拉罐RIO,乳酸菌伏特加,看着很清凉,我还从来没喝过,伸手拿了一瓶,又瞥到一張买两瓶八折的纸条,于是又拿了一瓶。我不是个酒鬼,就是个小气鬼,甚至不及小气鬼,只是为了看上去不那么孤魂野鬼。不知道忙什么忙到晚上10点都没吃晚饭,不知饥饿之外还有什么情绪。蹲在椅上吃饭团的时候,小万发来微信问我今晚去不去REV玩一下,我说我累死了。好几次我都是这么说,我累死了。其实我哪有那么累,我累个屁。只是,我失去把自己灌醉的底气了。小心翼翼地喝两杯有什么意思,浅尝辄止有什么意思,客客气气打两个回合有什么意思。不过意思意思。
在热起来之前,我晃荡了好长一段时间。白天睡觉,晚上出门,凌晨醉醺醺地在马路上拦一辆的。台湾有一个叫伤心欲绝的乐队,在一个伤心的晚上我跟着朋友去看了他们的一场LIVE,那场LIVE叫做还是偶尔想要伟大,主场在唱最后一首歌前说了一段话:“我家旁边有个酒吧,对,我是说台湾的家。那个酒吧里面有很多五六十岁的男人,他们有太太,有孩子,住在高级小区,但每天晚上总要跑出去喝酒。”我当时想,这就是我们普通人所能够得上的最好的生活了是吗?听起来一点都不伟大。那天晚上我没有跟他们去吃宵夜,提前回家了。我想我不能再这么生活下去,我不能看着那些外卖盒一天天堆砌起来直到把我的房间变成一座废墟。在被废墟淹没之前,我要行动起来。还是偶尔想要伟大啊。幻想也好,热情也罢,最重要的还是行动,只有行动起来才有伟大的可能性。第二天我就开始找工作了,一遍又一遍地对别人介绍自己,企图和这个世界发生一些正当的关系。
在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开始上一份正儿八经的班。八点之前起床,天天吃早餐。在这个奉承金钱即伟大的公司里,我戒掉了外卖,想着怎么赚钱,学着在别人说话时卡在准确的节点发出笑声。然而我并没有被这种规律打动。那天我去见房东阿姨,她说,你长胖了一点变漂亮了。要知道,当一个房东阿姨都开口说你长胖了,说明你已经胖得变形了。我立刻明白了一件事:想要瘦,还是要吊儿郎当地打打工,或者从日暮晃到黄昏。拉上窗帘把自己宅到发霉。保持一种随时去死的生存哲学。用厌食的表情去暴食,用虚妄去对抗虚无。只是我不能再退回去,当春天已经从法租界喝掉最后一杯拂袖而去,再去买一件过季风衣还有什么意思?我听说要是不小心被时代抛弃了,人就会变得很复古。
夏天已经到了,阳光与雨水交替。我办了信用卡后买了面膜,卸妆水,西瓜,香烟,吊带衫,吊带衫,吊带衫。真的很想过一个吊带衫的夏天啊,想制造一个错觉,我是性感的,我是快乐的,并且我很酷。就是身材不好又怎样。碎花和吊带是我很喜欢的元素。但我都退了。我没时间逛街,只能在睡觉前一遍一遍地刷淘宝。不行,真的不行。买回来的全是矫情和做作,不是我要的快乐和性感。
我很长时间里觉得退货是给商家添麻烦的事情,所以总是抱着哪天我就喜欢了呢的想法。这个哪天从来没有发生过。现在我很当机立断了。今天收到货明天我就退回去了,哪怕这件吊带衫50块退回去邮费50块我也要退回去。我不能让一件垃圾留在我身边,提醒我的愚蠢。我买了又买,退了又退,像寻找真爱那样艰难。最后我喝着RIO敲下这些字,身上穿着刚拆开的一件丑丑的吊带衫。我放弃了,不想买也不想退了。就这样吧。就让这个夏天黯淡地消逝吧。连一件心水的吊带衫都买不到,还过个P夏天啊。我有一种天赋,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小见大,比如把一生成败归因为一件吊带衫。买不到心水的吊带衫,因此我无心减肥,没有减肥就越变越丑,然后就泡不到心上人痛失所爱,没有人爱就更意志消沉,意志消沉就形容枯槁,在灵魂和身体都残得差不多的时候开始漫长的残喘苟活,草草了一生。墓碑刻着碑文:没有吊带衫的女人。
我高中时写过一个没有被发表的小说,女主叫阿宝,我的小说主角只有两个,就是管鱼和阿宝。她说,一直觉得,有个能让你放心喝酒、放心买醉、放心发疯、最后扛着你回家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那时候我根本不喝酒,可见高中时期的我冰雪聪明。我真的是。下一句是,可惜不是人人都能遇到这种好事,最后她让自己变成了那个守酒人。我想起这些,心里泛起水雾,窗外那场雨延漫了进来。一度非常痛恨这个世界,如果不是因为你爱我。一度非常痛恨每个夏天,如果不是你拉我挖西瓜。一度想陷进沙发里不出来,如果不是你说前路迷茫太孤单。我正在构思一个新小说,她还是叫阿宝,她去公司从来不记得带打火机,每次抽烟都要找同事借。
再怎么着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在加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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