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让孩子成功,却要他们交出力量

2018-09-14 03:00朱德庸
读者·校园版 2018年19期
关键词:蜘蛛蜜蜂创造力

朱德庸

大家都认为,童年逝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小时候的自己长大之后也就消失了,我也不例外。但在2000年,在我陪着我的孩子玩耍的那个寒假,我意外地又重新过了一次童年。那一年冬天,我40岁,我的小孩9岁。

自从我跟小时候的自己相遇以后,我解开了很多谜,包括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其实,一切都有脉络可循,而这个脉络和童年紧密相连。

很多人問过我,为什么能够创作出这么多题材的漫画,无论是爱情、婚姻、时代、社会、男人、女人,还是人性,都能这么通透、讽刺,更重要的是还充满了幽默。我以前一直很单纯地认为,可能就是因为我有才气,但其实这一切都跟我的童年有关。

我小时候是一个非常自闭而且有学习障碍的小孩,没有什么玩伴,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度过的。尽管一个人的生活让我比较自在,但是我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各种好奇。那么我要怎么接触这个世界呢?我就开始用我的想象力。

一开始我对昆虫充满了好奇,我把自家院子里所有的虫子都玩了个遍。

我曾经用糖水把两个不同种类的蚂蚁窝连成一条线。线有时会连得非常长,等蚂蚁发现糖水之后,它们就出来,沿着糖水一直往前走,走到中间,两种不同种类的蚂蚁相遇了,它们彼此触角一碰,就会往回跑。跑回蚁穴搬救兵,不久兵蚁就出来了。蚂蚁们连成整整齐齐的一条线,就这样打了起来。我就像一个造物者一样看着它们。

我们住的那种日式房子里面经常会有蜜蜂筑的蜂巢,所以我也玩过蜜蜂。我抱着做实验的心态,把蜜蜂招惹出来,然后看用什么能够保护自己。我试过很多东西——扫把、水桶,也用水去喷,但没有用,经常被蜜蜂叮得满头包。后来我发现一个方法,就是在它们都飞出来之后,用跳绳在它们面前甩,这时候跳绳就变成一个非常大的“电风扇”,飞过来的蜜蜂会被“跳绳电风扇”打死。但有些蜜蜂的智商比较高,它们会绕路,从后面叮我。

我发现用大部分方法很难完美地保护自己,于是就想到了另一种方式。以前的打火机是要灌液态瓦斯的,液态瓦斯可以让很多东西瞬间冻结。这次我用网子把蜂窝套起来,蜜蜂全部飞出来,都在那个网子里面,我就用液态瓦斯去喷它们,它们立刻就冻晕了。然后我快速地把它们拿出来,用针压它们的屁股,一压,它们的刺针就出来了,我顺势把刺针剪断。

蜜蜂的刺针不能拔,拔出来内脏会跟着出来,蜜蜂就会死亡,所以我只是剪断。它们在一分钟内就会苏醒,所以我必须非常快速地处理,然后再放它们走。剪完后我会用水彩笔在它的屁股上面涂颜色,涂成白色的。等我下次再从蜂窝经过,只要看到蜜蜂的屁股上面有白色,就知道它没有针,所以完全不怕它。

我还试过逗弄蜘蛛。我用试管抓蜘蛛,按照它们的大小、体形、种类分类,让它们两两对打。这个实验历时两个月,我们家所有的蜘蛛大擂台全部打完,最后剩下一只,我称它为“蜘蛛王”。

等我把院子里所有的虫都玩过之后,我就开始想象更大的生物,那就是人。我开始把人当作实验对象。

我那时候把我们家附近的每一户人家都调查清楚了,知道他们的家里什么时候有人在,什么时候没有人在。我会去按他们家的门铃,每次一按我就跑掉了,跑到很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他们出来开门发觉没有人,都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等他回去之后,我再跑去按第二次。我发现大概按到第三次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发怒了,我可以从他们脸部的表情和颜色分辨出愤怒程度:一开始是青色的,然后是红色的,最后就发白了。

当然我做人类实验的时候,也像做蜜蜂实验时一样失败过——当场被抓到,这个我就不多讲了。

我也会假想人的各种可能。比如我在巷子里走的时候,对面走来一个婀娜多姿的女郎,我会想象如果她的高跟鞋突然断了,摔个狗吃屎,她还会是我现在看到的样子吗?

每次想到这些人可能的表情和行为的时候,我就会开心地一直笑。所以我小时候在我们家那边是一个挺出名的“疯子”,他们都觉得这个小孩疯了,因为我老是在巷子里边走边笑。

虽然我是这个样子,但我还是必须踏进真实的世界——我要上学了。

一个成绩不好又有学习障碍的小孩,当然不太可能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欢迎,所以我永远都是那个被排挤的人。但这种经历让我在很小的年纪就看到所有表象之下的另一面——我称之为“真实”的那一面。

举个简单的例子。我念书时经常被老师骂:“你这个笨孩子,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直到有一天我父亲牵着我的手在街上走,很意外地碰到了这个老师,他们俩就开始寒暄。

老师跟我父亲讲:“你儿子非常聪明,是我见过的小孩里面最聪明的,他的学习绝对没有问题。”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画面,我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老师,不知道我看到的人是谁。当然,那种错愕、那种反差,也产生了幽默。

我陆陆续续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反差,这让我开始理解人性的荒谬,而这种荒谬形成了更深的幽默。长大后我才明白,原来童年的遭遇一直在训练我的幽默感,这些后来都与我的漫画相关。

我在28岁那年选择成为一名职业漫画家,那时才发现漫画跟幽默的关系就像电线杆和狗的关系一样密不可分。

幽默是对无奈人生最后的反击,我失败了,但是我还能笑得出来。幽默是一种心态,就是一颗对人、事、物的体谅和包容之心。当你拥有了那种心态,你就拥有了心情的旋转门,它能够让你转瞬之间就从冰冷的地窖到艳阳高照的海滩。

而幽默其实就是你心中的那个小孩,因为小孩看所有的事情都觉得很好笑。

我的童年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除了蚂蚁军队、蜘蛛侠客,还有在树丛里面陪我的花精灵、在床底下陪我的梦妖精,还有每天在厕所里面跳舞的小怪物,它们是我全部的世界。我也可以暑假整整两个月都不踏出庭院一步。

事实上,在我慢慢长大之后,我觉得那些精灵、妖怪并没有远离我。比如在我小时候,我一直觉得有一只叫作“找麻烦怪”的怪物,而直到我长得很大了,它都还在我身边。

小时候领营养饼干,排到我的时候永远没我的份;长大后,所有的东西,当你需要它们的时候肯定找不到它们。我相信很多人也有类似的经验,他们身边应该也有一只“找麻烦怪”。

为什么很多人长大以后都失去了想象力和创造力?因为我们这个社会的教育并不鼓励我们发挥这些能力,老师、家长们也不鼓励我们。相反地,我觉得他们用社会流行的价值观和世俗标准,一点一滴地剥夺了孩子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举个例子。我以前做过漫画比赛的评审,比赛分为小学组、初中组、高中组,还有大学组跟成人组。我发现,人的年龄越大,想象力和创造力就越弱。小学组的学生们是充满想象的,有一些作品甚至连从事职业创作工作的人都未必想得到。

但是到了初中组,一部分人的想法已经开始僵化。高中组的僵化程度就更严重,他们对事情已经没有太多想象力了。到了大学组和成人组,作品的想象力几乎变为零,而且愿意来参加比赛的人也很少,因为也许他们觉得花时间在这些创作上面没有意义。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小孩的作品,画的都是小点。我觉得很有趣,就问他:“你的画上面为什么都是小点?”

小孩说:“我要画这些点,因为里面有大象、狮子、房子、飞机、火车。”我又问他:“那为什么全是点呢?”他回答:“因为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往下看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全都是点。”

我觉得许多教育方式就是用一种容器,把不同材质的小孩全部都塑造成一样的,然后让“我”变成“我们”,从个人变成团体,于是我们就再也没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了。

我们做着相同的事,过着相同的生活,然后做着相同的梦。我想也许我们已经没有什么梦了。我们想让我们的孩子成功,但是要他们交出武器,交出他们的童年力量。

我们不能再用更多工具化的教育方式来教导下一代,我们要留给小孩做梦的权利。他们有一天会让那个梦实现,然后获得自己想要的人生。

而这个时代的大人们也可以找回自己心中躲起来的那个小孩,抱一抱他,和他一起并肩面对这个世界。

其实童年那个充满想象力的你并没有远离现在的你,他就在每一个新的梦的拐角,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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