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
整个社会更关注外部发展
《中国慈善家》:你出资1亿美元创办投资基金的这个想法,有一个怎样的酝酿过程?
邵亦波:微观来说,我身边有太多的人,不管成功与否,都在受煎熬。很多时候,你都猜不到,这些非常成功的人内心会有那么多的煎熬和不快乐。
宏观来看,我们内心的发展与外部世界的发展完全没有同步,甚至在背道而驰。我们的物质生活条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人内心的快乐和满足没有特别大的提高,甚至在下降。美国青年的自杀率在不断升高,大都市人焦虑、忧郁也越来越普遍。我做这个基金就是想帮助更多人去发现自我,然后从中找到自由、满足和快乐。
《中国慈善家》:太注重外部的发展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后果?
邵亦波:物质的发展,当然不是很坏的事情,但很多公司是把利益最大化,增速最大化。在利益驱动下,可能会做很多对用户不好的事情,像一些游戏、社交网络,对青少年有很多不好的影响,我觉得跟“新的鸦片”没有太大的区别。现在有些企业是先害了很多人,然后企业家再拿赚的钱去帮人,而且害人的效率很高,帮人的效率很低。
现在大多数的公司和慈善机构,产品或服务都是为了满足人类外在的、物质的需求。即使是做教育的,也大多注重学科教育,如数、理、化,还是外在的。连健康机构也很少照顾到内心的健康,主要着重于外在的身体功能。但是人内心的平和与快乐,基本上没人注重这件事。
现在人类外在的能力越来越强了,纳米技术、军事能力、AI等等,我们有很强的调整人类基因的本事,很多科技可以很快地改变人类的社会结构,如果人的智慧和心灵的成长不同步进行,我们很有可能会毁灭自己。而如果我们能用更高的智慧和心靈去支配我们越来越强大的外在能力,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更多的快乐、爱和满足。
《中国慈善家》:现在你比较佩服的企业家是谁?
邵亦波:今天我不佩服企业家了。一些灵修的老师我蛮尊敬的。从慈善家的角度来说,我最敬佩的是DFS(环球免税集团)的创始人Chuck Feeney,他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做慈善,基本上都是匿名捐赠,他要求接受捐赠者守口如瓶,如果向外界透露消息,资助将会停止。他已经捐掉了大概80亿美金。
《中国慈善家》:如何理解人类的心灵成长?
邵亦波:如果人的心灵状态是从0到10,大多数人活在4、5的状态,他们能够正常上班、做父母,有很多焦虑但能够正常活下去。有一些人的心生病了,得了抑郁症,心灵状态变成2或者3,就需要去看医生了,怎么能把这些人恢复到4或5的状态是当务之急。但是原本是4或5的人,我们也希望能帮他们去开放心灵,成长到7、8甚至9。
很多人在与世界接触、积累技能和本事的过程中,原本自由快乐的心灵,渐渐被包裹起来了,之后的追求就变成了车、房子、银行账户里更多的钱等等。拥有支撑生活的技能和本事之后,人的内心其实还可以继续朝上走,这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在另一个层面回到人本真的地方。
慈善需要效率
《中国慈善家》:为什么选择用投资的方式去促进人的心灵开放与成长?
邵亦波: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天才的地方,我希望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去创造更多价值。我之前在美国的几个慈善机构担任理事、董事,我发现他们的运作效率实在太低了,浪费了很多钱。大多数慈善机构的主要精力花在了募资上,分配到基金会内部管理的精力会有减损。我想用投资的方法,通过更好的运作方式,更高效地帮助社会。
《中国慈善家》:你投资的原则或标准是什么?希望达到怎样的效果?
邵亦波:投资的方向大都跟心灵成长有关,目前投资的5个项目大都是美国的,正在接触几家蛮有意思的中国公司。投资的主要目标是实现社会利益最大化,而非投资回报最大化。我非常重视商业运作的严谨性和规范性,但我会把“长期社会利益”作为核心目标,这也是我对创业者的期待。“最大化股东价值”不应成为企业的核心目标。
如果我所投资的项目的创始人未来想要我的投资提前退出,我会比传统的风险投资基金更容易协商。因为我的投资原则是,如果不能再增添价值,即便留下能带来更高的回报,我也乐于回收资本,将其用在更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我希望再过50年,能有更多以造福人类为使命的社会企业。
《中国慈善家》:除了1亿美元的投资计划,是否在做一些别的慈善工作?
邵亦波:我还有一部分是捐钱支持一些研究人类心灵成长的项目。在经纬中国我一直是兼职做投资,现在全职做公益,我比以前忙很多。经纬中国这边,新的投资我不做了,剩余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这1亿美元的投资和非营利的捐款上去。
无条件的爱
《中国慈善家》:你曾发微博说:“女儿让我尝口东西,我耸耸肩,说不错。她说:‘ 爸爸你觉得什么都没什么了不起,除了你自己。我目瞪口呆,无地自容,摔倒在地。”孩子对你的影响或改变好像比较大?
邵亦波:孩子是一面镜子,也是父母很好的老师。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儿子一直打比他小三岁的妹妹。我再怎么劝他、骂他甚至打他都没用。后来,我发现他其实是需要我的爱,我不再打他骂他,更多的时候就是抱着他,甚至不用说太多话,只是跟他在一起。过了几个月以后,他就不打妹妹了。有一天,他跟我说:“爸爸,你救了我的命。”他知道我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中国慈善家》:你曾说,一个人,一个意识,有优点有缺点,会开心会伤心,不需要做任何事,就是有价值。感受到这一点,是否跟养小孩有关?
邵亦波:孩子确实给我很多启发。从前我对小孩有很多要求,现在要求越来越少。他们的存在就有价值,就值得被爱。现在,14岁的大女儿跟我说她觉得自己没什么价值,我问她,如果爸爸不是数学第一名,不是这么有钱,有没有价值?她说当然有啊。我告诉她,“我也是这样看你的”。
《中国慈善家》:同时养3个小孩是什么感觉?你养育孩子的观念是什么?
邵亦波:养3个孩子牵扯的精力不是3倍,是6倍,他们互相之间还会吵架,还会发生很多事情。
养孩子的观念一直在变化。孩子能接受自己、爱自己是最重要的,别的自然而然就会好。现在我的观念是给孩子无条件的爱,成为他们的聆听者。孩子只要得到了父母的爱和时间,自然而然就会往前走。父母如果能是孩子的榜样,自然而然不会错到哪里去。
就像树有成千上万种,孩子也有各自的模式,但大多数的父母都期许自己的小孩能长成“圣诞树”,如果孩子本质不是圣诞树,就拔苗助长或者修枝剪叶,我觉得对小孩伤害很大。孩子长大之后,受到的伤害会体现在各个方面。其实我们这一代的小孩,就是这样被逼着长大的,会有很多的后遗症出现。
我的父母那一代,有很多不安全感。他们饿过肚子,买苹果是论一个两个而不是一斤两斤。蛋、牛奶、肉都是配給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希望小孩能出人头地,不受这个苦。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不去做第一名,可能就没办法养家糊口。我可以理解我父母那一代人的苦衷。
《中国慈善家》:你现在怎么评价那个第一的自己?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跟当时的那个自己见面,你想对他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邵亦波:我很理解和同情他。我能理解他当时不安全的感觉,知道他受的伤害。如果有机会跟当初的自己见面,我想我会紧紧地抱着他,告诉他我爱他,理解他。
《中国慈善家》:听说你高中时很喜欢读金庸小说,差不多倒背如流。金庸众多作品中,你最喜欢或者最欣赏的男性和女性角色分别是谁?为什么?
邵亦波:最近还在看《飞狐外传》和《雪山飞狐》。我觉得胡斐蛮好的,他人很好,很大度,对朋友很好,也没有太多自我的一个人。女性角色比较喜欢郭襄,她很善解人意、很聪明,也是很好的人。黄蓉就心机多了一点。香香公主当然也很好,就是人物描述得相对单薄一些。
《中国慈善家》:你曾说,在你的人生中,给你启发最大的是父母、Uncle John和太太。他们分别给了你怎样的启发?
邵亦波:父母教我做一个正直的人,我爸爸对我做的头脑训练,数学训练,是我今天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基础。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同时给了我很多的爱。
Uncle John可以说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他是我在哈佛念书时,学校国际部介绍给我认识的老校友。我在大一暑假遇到他,见面第二天他就把他家的钥匙交给了我。他觉得唯一能使外国学生真的感觉有个家的办法,就是拥有自由出入家的权利。他对我没有要求,就是对我好,当时我还是很关闭自己,他很喜欢拥抱我。因为他,我后来喜欢拥抱别人了。我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他送给我的,这是我们友情的见证,戒指上的皇冠表示忠诚,中间的心表示爱,捧着心的双手代表友情。这个戒指我会戴一辈子。
我太太给我无条件的爱,她是我见过的最充满爱的人。这是我运气最好的地方,因为有她,我才会慢慢打开我的心灵,不然我可能到今天为止还会保持以前封闭的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