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翠
每一个童年的夏天,我的奶奶总是摇着蒲扇,穿着白色的斜襟衣衫,挽着齐整利落的发髻在脑后,有时会从小院的香草丛里,摘一张叶子,别在耳后,她的本意是驱蚊,我观望起来,却像是插了一朵很美的“花饰”……
香草的味道,像是奶奶留给我的人生香气。更深的影响是,她看似寻常的生活细节,是我人生里的第一堂美学课。台湾美学家蒋勋认为他的第一堂美学课是母亲教给他的,他的释义也是我的感受,“我们对美的感受,实际上是对一件事物的情感,是最初这件事物给我们传递的相关正能量;还可能源自于你对一个人的情感;对一个地方的情感。”
每一天,从清晨开始,奶奶用一把笨重的大木梳子,开始将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起初她是会别发髻的,后来,她剪了齐耳短发,将所有的头发别在耳后,每一边卡上一只黑色的发夹。
发夹是从货郎先生那里买来的。因为货郎先生的拨浪鼓与小推车充满了奇趣,故而让我记忆深刻。奶奶不同于大媳妇小姑娘一样一拥而上熙熙攘攘,她总是等人群散了,才凑上前去,向货郎先生询问可还有发夹,“上个月买的两只已经掉漆了,夹在纸板上新的未用,就被孩子们给玩丢了。”她的开场带着几分羞怯,抿嘴盈盈。可能并不是在笑,却有盈盈的笑声从我的记忆里跑出来应景。货郎先生推销他最新式的发夹,“如今也有颜色的发夹了,您买两只沾沾新?”她也是细声细语地推辞,“那和我们这些老太太也不配”,从衣裳的右下角翻上去,拿出一块白色手帕,打开,就是卷得整整齐齐的钱,之后,又整整齐齐地包起来,装进口袋,整整衣衫。
因为她总是平平稳稳、端端庄庄、整整齐齐,日后的我对于整齐有点强迫。我记得她早起穿着齐整后,会用毛鬃扫平每一处的褶皱,继而开始铺床叠被,用鬃毛木把的笤帚细细地扫开了床单的折子,将枕头叠起来放在平整四方的被子上。
之后她开始清扫院子,然后生火做饭。清晨里的懒老婆花开了,柴火在夏日里被露水打的特别的湿,她就去撕小柴堆中间的干草,点火做饭,然后坐在那里,小口地吹着火苗……早上的饭一般是玉米粥,在大锅盖掀起来之后,她就开始拿铁勺搅拌,热气喷着她的脸,连同汗水一起打湿了衣领,她开始捋散落的头发,将每一缕都别在耳后,发髻的簪花从铁片到塑料,像是我從童年长成少年……
这些记忆绵长而耐人寻味,像是诗中所写的,那时的时光那么慢/那么美。即使时代已经作别了“她”,但是对我的影响却似乎定格,成为我构建生活秩序的“底色”,后来我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扮演不同的角色,都始终离不开奶奶的那些“范式”。我的日常也是从清晨开始清理,每一件都逐次完成。因为我意识到,只有坚守这些才能心安,只有在这些不起眼的日常生活中做出“秩序”,我的内心才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被隐藏的褶皱,没有一丝被仓促的怠慢,才能展现出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