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任艾
两年前,我和陶亚一毕业,就都很幸运地找到了工作。在我的精心打理下,吃穿住行外还能小存上一点儿,一年下来就能在这个城市里买一个小卫生间,十年后买套小房子也是有可能实现的。我喜滋滋地打着小算盘,可陶亚觉得这样不行。他觉得我们得提前搬出出租房。
我说我不急,我甚至不在意在出租房结婚。陶亚明朗一笑说:“那我也要早点儿买房,至少咱们的孩子得出生在新房子里。”陶亚这句话比任何承诺都有用,我跟着他奔命的心都有了。
当时华灯初上,城市被闪烁的霓虹灯塑造得豪华而不真实。夜幕的灯火下,陶亚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甚至带着嚣张的自信。我看着他,有些失神。
我俩白天都要上班,干第三职业需要规划。我们头脑风暴,想到了十几种可行的计划,又在现实考量中一一排除。我们每天的空余时间,都用来游走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某天,我们俩站在一个夜市中间,看着熙攘的人流和热火朝天的生意,我们一下子有了新主意。
陶亚拍板,干夜市。我们的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偶尔有休息日。租个夜市摊位,六点开始营业,我们不贪,做到十二点就歇业,收拾回家约凌晨一点钟,睡到八点,休息也够了,钱也赚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夜风都是清爽的,路边店铺里放着《成都》,陶亚难得豪放一回,大声地跟唱:“你挽着我的衣袖,我把手揣进裤兜……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
我则在想,成都玉林路的尽头是否真的有一个小酒馆,以后一定要去看看。和爱人坐在路尽头小酒馆门口,那种闲淡的生活,应该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幸福。
我和陶亚拿出积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拥挤的夜市谋了一个小位置,但关于夜市上的吃喝玩乐,我们恐怕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惆怅的时候,我想起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小吃,还算简单爽口,就定了这个。
我回家就打长途电话咨询老妈具体做法,结果东西做出来还算可口,操作工具置辦齐全也简单。
生意并没有如想象般火起来,陶亚的失落,毫不掩饰。他想收摊回家。我则坚持要再做一段时间。
陶亚有一段时间不陪我上夜市了,只按时来接我。我说:“其实这个生意还可以,成本小,慢慢熬着,一个月下来也有结余,这段时间明显回头客增多,不信你去看看。”陶亚来了,在人群中见到了同事,他窘而躲避,我让他以后别来,他也不争。除了体贴地给我买吃的,嘱咐我多吃点儿外,其余他也不多说。我知道,他心里憋着一口气。
一段时间下来,我习惯了,觉得还不错,毕竟多了一项收入。
陶亚和几个人筹划一个项目,想辞职合伙开公司。这和夜市摆摊不同,有风险,他犹豫不决。我鼓励他:“需要的话,我拿咱家所有的钱支持你,我特想你成功。”
我想世俗点儿会让他减轻负疚。果然,陶亚会心一笑。几个月来,我的心晴空朗日般,一下子感到轻松了。
陶亚这次的运气很好,几个合伙人都有钱,陶亚有技术有能力有干劲,所以公司也在协作中稳步发展。只是陶亚又恢复意气风发的时候,我都无暇好好称赞他几句,我忙得时间需要计算,他忙得恨不得一天有28个小时,我们自然地被时间岔开,见面的时候他疲惫得话都不想说,我只有把那忙里偷闲熬了几熬的汤给他喝。只有那时,他才会温柔地跟我说对不起。
整整一个夏天,我和陶亚都在忙,赚钱的梦想,除了累,顺利得没话说。
冬天的时候,陶亚对我说:“别去夜市了,你单位的工作,不想干也别干了,我养你。”
陶亚说话时骄傲地看着我,一脸财大气粗。我说“:好啊,容我慢慢收拾善后。”我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我笑得极其浮夸,陶亚笑得极其宠溺。
但我们谁都知道,现在不是我闲着被养的时候。未来毫无确定性,陶亚只是需要激励而已。
我忽然很怀念我们之前朝九晚五没有规划未来的日子,那时我们是两团火,现在我们仍是两团火,但中间却感觉像隔着什么。我们好久没有过争吵、分歧、难过了。
我告诉他,我雇了一个大学生晚上照看摊位,我没有之前那么累了。他只是说随你,别太累就好。
不知为何,我为意料之中的话失望了好几秒。
其实夜市的生意投入了我很多精力,随着改建,我把所赚的钱全投进去弄了门面,经营的种类也多加了一两种,随之发现生意也是熟能生巧的事,而我则被环境裹挟着,成了一个特色小吃店老板。我想以后发展成连锁店就更好了。
我兴致勃勃地把小店的变革说给陶亚听,却被他的来电打断,他敷衍我,老婆好棒。
我刚想撒娇,却被这通电话吸引了。
电话里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很让人舒服,我第一次有兴趣凑近耳朵听,看他应付场面上的事。电话里的女人邀请陶亚吃饭,说是为感谢陶亚帮她争取到的项目。凭直觉,我觉得电话那头的那位想交好的意味明显。
陶亚并不避我,笑得很官方,周旋着客气,最后难负盛情,却之不恭地定了时间。
“那个女人很漂亮吧?很年轻很能干?对你有意思?”
陶亚一怔,然后看着我说:“嗯,漂亮,能干,对我好像有点儿意思,但我对她没有。”陶亚一点儿不生气我这么探寻,但这份信任、真诚、平静却让我无来由地心里堵。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们生活中的某些东西正在远去。
短短一年多时间,陶亚已是事业小成的青年才俊。
陶亚有一次应酬回来,没醉,微醺,明显很开心。我帮他拿外套时,那摄人的香水味根本不容我忽视。
“和女人喝酒啊?”我问。陶亚坦白地说是的。我装作漫不经心,问:“还是和上次那女的?他含糊地答嗯,然后半分钟不到睡着了。
我却辗转反侧。
上个星期天,我为店里采购食材回来的路上,看见陶亚和一个女人往一间咖啡店走去,那个年轻女人笑容委婉精致,侧头和陶亚说着什么,陶亚宽容地点头,绅士地替她推开咖啡店的门。
陶亚平时应酬不断,这本平常,我注意到的是,陶亚穿一身浅灰色亚麻休闲装,闲适而得体,和他处的环境极其相配,可我怎么记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有过那身衣服。
我打开衣橱,发现陶亚的衣服都换成了牌子货,而且有一半的外套我竟觉得眼生,也不是我的品位,领带衬衫的色款也无可挑剔。我后悔打开柜子了,一柜子另外一个女人的痕迹。
我心中万壑纵横,但做不出愤怒激勇的讨伐样。我只是淡淡地问:“这衣服是谁帮你买的?“
陶亚立时满脸羞愧,但还是说出了一个女人的名字,然后冷静下来说:“你总是那么忙,连给我买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她帮我买的,你别多心,只是朋友。”
他第一次为他的坦诚解释。可我却想发火,我忙?这是讨伐,指责,嘲讽,还是先发制人?
可我没发起来火,当一个男人接受一个女人为他添置衣物,这是什么状况,我是女人,我懂。现在,和她喝酒,愉悦的精神,不掩饰的香水,我更懂。
我好不甘心,分手提示怎么是以这种方式来的,无声息地侵入,像一个超高智商的贼。我们原本鲜活热烈的爱情,被它不着痕迹地偷走了。
我才了解到,陶亚电话里的,和他一起喝咖啡喝酒的,给他买衣服的是同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公司做得很大,是陶亚他们的好几倍。
我的心在分分钟之内几经跌宕后瞬间平静。分手,我来提。
当物质和野心被排在他的爱情之上,守护他和守护杂草没区别。
有时女人决断起来很绝。
陶亚痛苦地说:“我真的没有背叛你。”我说:“我知道。没有背叛,但有背离。”
我惊觉,我们还没有买房子,我把全部积蓄用来经营扩大店铺,陶亚用他的全部来投资。我们最开始共同的夢想是买房子,可我们有钱的时候,却各自去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们在追求梦想的路上各自走远,虽然我一直认为我在守护爱情,因为夜市的生意是我们第一个蓬勃的爱情梦想。但我知道这也是掩耳盗铃。我为什么没催促陶亚先买房,我设想,如果我们把赚的钱先用来买个房,安个家,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现实没有设想,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有些事情岔了就是岔了。
现在我仍在工作之余经营小吃店。我原本无意做老板,但也无意转让,没有爱情,有钱赚也是好的。
每当夜晚忙碌过后,走在街头,听见街边店铺转换的音乐,我还会想起两年前的夏夜,还会想玉林路的尽头到底有没有小酒馆。然后就淡然一笑,有没有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