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EST
4月的南方已经春暖花开
抵达西宁曹家堡机场已是下午,取了行李,走到室外。很担心地先慢慢走了几步,又快跑了几步,惊喜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高原反应,心里就有了几分小小的得意。
恰好遇见几个背包客也是要去青海湖,于是大家一起商量着包了个车,心想还能赶在天黑前到达黑马河。哪知一路上都很堵,等下车时,天已经全黑了。
我订的旅店和他们的不在一起,于是,这一站下车的只有我一个人。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这是真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和旅店老板通电话时,信号不是太好,老板口音有点难懂,花了不少时间。接着就是等待,其实不久,但感觉格外漫长。
终于有手电筒的亮光朝我的方向晃动,我向光的地方挥挥手,在指引下进到旅店。店里今夜只有我一个客人,老板娘肤色黝黑,双颊带着高原人特有的红色。她对我点点头,招呼我坐在炉子旁边。
店里点着藏香,这味道刚开始不容易接受,太厚重太浓烈。架子上摆着带有很长的弯角的羊头骨,满墙都是旅客的留言。
“这天太冷了,来看海的客人特别少。”她往炉子里加了些沾着草的干牛粪,又坐下来捏了捏我的手,两眼闪着光,羡慕地说:“丫头,你真白啊。炉子里烤着土豆呢,来,吃个土豆,小心烫。”
我给逗乐了,大姐真可爱,不知是不是西北方言特有的质朴感觉,几句话完全不着边际,却听着十分亲切。吃完土豆,回房。房间在三楼,我每走一步都觉得费力,抬不动腿,吓坏了,赶紧大叫救命。大姐问清楚之后,笑了,说这就是高原反应,睡一觉就好了。看来我下午在西宁得意得太早了。
夜探青海湖
从旅店到湖边,只需沿一条小道,不过100米的距离,手电筒照到的是坑坑洼洼的路面和紧贴地面的枯草。
已经听到了浪的声音,是一种“呼呼”的汹涌,和海无异。风越来越大,凛冽得几乎要割穿外套,撕破脸皮。
我找了一个略微避风的地方坐下,面前就是青海湖,它和黑夜融为一体,没有边际,手电的白光照到的地方映回的也只是白光。湖面传来海一样的呼啸声音,以及让人冻得失去知觉的冷。
天空的星星是我见过最亮的、最多的,不由得想起了“逃跑计划”乐队的《夜空中最亮的星》,从来都是应景的歌最动听,它之所以能获得“第四届中国摇滚迷笛奖最佳年度摇滚歌曲奖”,想必是创作者当初曾有过和我此时此刻类似的处境。
这里只有死寂和被死寂包围着的蜷缩着的我。一瞬间我有些忘乎所以,甚至为如此完美的孤独感到有些骄傲。
这天夜里下雪了。
早上起来时,雪已停歇,院子里白皑皑的,拴在院子中间的黑色獒犬,正朝着不知从哪里跑来偷吃厨房剩菜的奶牛狂吠,而奶牛毫不在意,自顾自悠闲地嚼着美味。
我兴奋地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奔出门去。村子后面的山绵延不绝,一座接着一座,向左向右都望不到尽头,山顶的积雪围绕成各种圆润的形状,带点青灰色,冷峻得很。
夜里看不到的东西,在晨光和雪色里,忽然清晰无比。大片的草原,要不是有几个秃的地方透出些枯色蒿草,其实更像是雪原;藏区特有的五颜六色的经幡“风马旗”被搭成像帐篷的形状,虽然被雪打了一夜,仍然随风飘展精神抖擞;公路上的车多了起来,有运货的大型货车、号牌前有各个地方简称的越野车、环湖的自行车;有穿着藏袍的老人赶着几头牦牛过马路,车便自觉地停下来,牦牛不紧不慢,还在路中间留了泡味道生猛的点炉子的绝佳材料。
我沿昨天晚上走的那条路,想近距离去看看白天的圣湖。雪的地界顺路延展,到了湖边便戛然而止,只有少少的几处,还有些冰的形态。今天的湖是灰蓝色的,因为雪后的云层还未完全散去,天空也是灰色。依然冷得刺骨,风依然凶猛得能将人撕碎。只是湖比夜里让人感觉柔美了许多,它特别远,远得没有尽头;它也特别近,近得咸味几乎就要涌到我的舌尖。
一个藏族小伙子骑着马从身后走过,马没有鞍子,垫着马背的只有一方花花的小毯。他冲我喊:“哎——我喜欢你,来跟我放羊吧!”我害羞地逃走了。
后来在藏区待久了才发现,藏族小伙儿都那么直接,见着喜欢的姑娘就能立马上前搭讪,当然有时他们只是为了好玩,“调戏”一下游客而已。后来再遇到时跟他讲话,谁知他笑得特别腼腆,躲避着我的眼睛,完全没有刚刚要和我“一起放羊”的意思。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旅店里来了几个新旅人,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晚上,老板娘亲自做面片。厅堂的炉子上,烧了一大锅水,几个伙计掐着揉好的长条面团,有说有笑地把一小块一小块的面皮,迅速地甩進锅里,溅起滚烫的水花。
拌上浓浓的臊子,腾腾的香味飘散出来,口水在口腔里打转,假装优雅地咽下去。
晚饭吃罢,旅人围坐在一起。店家自酿的酒,一人面前放一杯。大家讨论起白天看到的美丽景象,有吃草的羊,美丽的藏族姑娘,雪后开始放晴的湛蓝天空和碧绿的湖水;讨论起刚刚吃到的简单但美味的臊子面片,热情的老板娘和在雪里打滚后脏得不行的藏獒;讨论起白天大家在不同地方遭受围堵骗钱的故事,然后比对着各自的损失,你三块,我五块,他最亏,掏了十块,快快喝一杯酒……
我们都是独自旅行的人,同样的孤独,同样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活力和快乐。讨论的中途,忽然大家都沉默了。一个哥们儿弹起吉他,我们开始唱歌。
我们唱宋冬野的“城市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啊/我终究还要回到路上……”我们唱陈绮贞的“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我们唱李志的“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每唱完一首歌,我们就举杯,喝一口酒,再接着唱。摇头晃脑,觥筹交错,歌声很响,但我们一点也不担心吵到别人,因为这里很空旷,邻居住得都不太近。
忽然,有一个旅人哭了起来。
我们携手走到了湖边,今夜晴朗,广袤的黑色天空里,漫天星斗,密得几乎找不到空隙。那个哭泣的旅人躺了下来,我坐在他的旁边,他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也没说,所有人都沉默着。
痛苦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特别浓重。孤独的人心中常有伤痛,因为对生活的期待太过理想化,所以找不到同伴,只好一个人上路。但事实是,世上本就没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伤痛。
圣洁的湖啊,你在听吗?我们撕心裂肺地开始唱歌,在这里,把心中埋藏的痛都唱出来,就可以把它们留在这儿,然后潇洒地离开,走上下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