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纪念碑

朱涛

翠 鸟

每天他对着镜子问

该不该去见翠鸟

空气瘦得像一小块灰指甲

盖住粉嫩的羽毛

而翻毛皮靴里

无嘴的灰尘一日日往里钻

仿佛跟旧情人重逢

眷恋着下坠

需要一只花瓶

至少得有一座坟墓

在晩点的飞机带来暴雪时

刺绣土地

消失的物不见了

但关系依然存在

构成世界的尽头

他无法忍受水尸般的浴缸

完整照耀着白墙壁

有一颗破碎的定心丸当然好

那可是旅行的目的地

像干燥的红苹果

她与母亲的关系一直紧张

理由有很多条

焦点是她不想成为她的影子

如果反对有效

炙烤的太阳会让她脱水

像干燥的红苹果

形成雀斑

包围正在青春列车上狂飙的飞蛾

倘若她举起白旗

填埋几千年的壕沟

开启永不落伍的双目紧闭模式

搂紧月光

也可猪一样活着

历史是个粗犷的汉子

他不在乎你是否在道路两侧压下车辙

被雨点击打

连地球都不过是一滴眼泪

太渺小了

但她很难说服自己

她自认为是知识分子

这个词需要特别警惕

知识不能与知道画等号

就像海狮不能与狮子相提并论

因此当她获知母亲去世的那一刻

她第一句询问的

竟然不是临终遗言

而是“谁替她念的祈祷文”

对仪式的珍视超越了一切悲伤

并在冰冷的水银柱前止步

拯救血统

这也许是人类的宿命

在自己制造的枷锁里挽救风暴

然后扼杀

需要补充的是

她飞驰时父亲的那脚刹车恰好失灵了

蜂鸟停留在空中

我不得不背对他的阴影

免得阳光解开睫毛上的积雪时

冲垮他

每一个日子都擦亮他的脚步

让敞开的身体奔赴天空

蜂鸟停留在空中

保持平衡

因为鲸鱼丧失美味

像苍茫的老人

摆放在锃亮的刀叉上

听到的不全是血

有时还会是螺旋桨

喝着冰镇薄荷茶

轻快地吐出黎明

如果仅仅这样转动

如凯旋者拨弄地球仪

他会怜悯我

腹泻的夜

怎知星光饥肠湿漉

这是他的命运

必须与自己独处

给他一枚勋章，然后收回

判处死刑，随即无限期推迟审判

当有一天我把全部黑暗

让他饮下

他死去的嘴定会轻轻呼啸

我的风暴又回来了

余生纪念碑

每天我都会躬身碑下

插一朵花

培一撮土

恭祝它

飞扬跋扈直入云霄

以烟的姿势俯视不可一世的尘埃

每天我也会以螳臂当车的人墙

抵抗它的蔓延

不眠之夜

扶住黎明

决不让撞击夜之牢笼的失眠狮子

撞倒它

为了抓住蓝色悬浮之梦

我奉献了一万头绵羊

八千只奶牛

三百年丰美的草原

一把锁

如果不够

把处子之身

最后陪葬

崩塌祭坛的绝非堆积的白骨

招魂的那一声闪电

劈开了大地

眼泪都在水中

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似乎收割了天空

用风暴磨损的双手

催眠的效果

忘了眼泪的麦芒

都在水中

纪念一张脸

不是我的情人

也非我的血液继承者

他蛇一样缠绕

在梦中

以百變姿态轰炸

当我的小身体

粉碎，剔除血

拼接成一张蛇皮

披在木制琴箱上

开启悲恸的旋律

这个多米诺骨牌的设计师

被尸骨的荒凉感动

以至捧不住精心制造的

正变成废墟的颂歌王国

胸口的鸟笼

稻草人驾驭红色的士

向我深夜碾来

我忘了我是谁

将去何处

慌乱中掏出胸口的鸟笼

扯下几片羽毛

给，这是地址

获知我是梦幻掀开屋顶的轻骑兵

司机近乎哀求的啼哭

带上我吧

狗日的公寓显得孤单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

自己只是害着相思病

从白天内部的光线

溜出一条缝隙

一层层撩开黑玫瑰的衣衫

哦，人间

一颗心焚烧另一颗心

究竟需要多少吨炸药

在西子湖畔

我叩问即将没入漆黑长夜的落日

“要亿万光年

且用九级火箭的加速度”

你告诉我

“不过，倘若用白发的骨灰

迎合灵魂

仅需轻轻一吻”

多么深刻的领悟

我一直用百亿万颗精子

撞击薄如蝉翼的卵子

在浓烈的猩红酒杯中

钻石眼

为了保存

穿越千山万水

深渊悬崖

烈焰锋刃的钻石眼

我咬紧牙关撑住夜晚沉重的眼睑

不让父亲紫荆棘的光芒掩埋星空的黑洞

我害怕说，我行

我的空篮子能够盛放老虎

在白昼降落

驱散众多蝮蛇

现在好了

一枚芯片

向所有飞往未来的鸟儿发岀邀请

移植他重生的基因

似乎整个世界都是他的礼物

包括我的小颤抖

也不再有哀愁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