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安
在哀牢山里,鹰飞翔的高度不算高,借着山的坡度,有时它们在村庄上空盘旋、飞过,人站在坡顶上,鹰盘旋飞翔的身影就像从飞机上看机翼下面飘浮的云朵,它们常常只是一道阳光下的掠影,为岑寂的村庄画上一道流动的符号。
鹰抵达半山上的村庄上空常常是在阳光和暖的中午或下午,村庄附近“叽叽喳喳”鸟的叫声不断,村人们还忙着在山上做活,憨鸡们防不胜防的时候,一切都让人觉得无比美好的时候,鹰常常就会出其不意地来到了村庄的上空。等到留守的老人们听到一只鸡的惨叫声的时候,那只惨叫的鸡常常已经成为了一只鹰的猎物。鸡常常是最为懦弱的,它的最大的天敌就是鹰,当鹰的利爪抓住它的时候,鸡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鸡不知道反抗,它自己打败了自己。鹰带着奄奄一息的食物飞上高空的时候,鹰的眼眸里倒映着一条红色之河,如果那时奄奄一息的那只鸡也能够睁开眼眸看一眼大地的话,它的瞳孔里能够看到的也许和鹰是一样的,它看到了一条宽大而静止的红河。
一条自北而南,像人的血管一样膨胀而静止的河流,伏在山中的坝子里。从半山这个角度看,河流永远是静止的,同时也是壮美的。这条河就是红河。红河流经的区域,两岸的山是苍暗的,一层一层的红色沙页岩经年累月冲刷成了河床,从而染红了一河的水。河床之上,不断隆起的山峰绵延不绝,呈现出斑斓的色彩。山脚光秃秃的很少长树,亚热带的石沙吸干了水分,稀稀拉拉的河谷灌木就像老人额头最后留下的几缕头发;而半山之上树木郁郁葱葱,成林的栗树和一些杂木苍翠欲滴,就像大地在中部勾抹出一笔绝密的色彩;而再往山顶上走,树却越来越少,最后就只剩下了大山苍茫的颜色。
河流流过的坝子两岸,密密地住着些花腰傣人,水塘、戛洒、漠沙、元江……寨子细细密密,大大小小、平平整整,就像河谷中摆放着一盘棋。早晨,这些花腰傣人从睡梦中醒来,当他们侧耳细听土房外面的时候,他们还是听不到红河的浪涛声,尽管红河水就从坝子流过。红河流过村前,它依然一声不响,它就像稻田里悄悄溜过的一条菜花蛇。但村寨附近哗哗哗的流水声却响个不断,花腰傣人把河水的一部分引到稻田里灌溉,翠绿的秧苗更加衬托了河水的红。
河谷常常是燥熱的,有时甚至热得让人窒息。但木棉花开的季节,河岸上摆起了一长溜的汤锅市场,有卖羊肉汤锅的,有卖狗肉汤锅的,有卖牛肉汤锅的。当地的群众用土基或三个江石垒成灶,支一口铁锅在上面卖汤锅。中午,江边的市场上人越来越多,本地的、外地的游客都有,人们坐在芭蕉叶垫起的江石上喝酒,形成一幅壮美的南国风情图。市场越来越繁荣,汤锅市场渐渐地就赶着江水往里走,市场越走越宽,最后市场占据了江南岸的半个沙滩。芭蕉叶铺满了整个沙滩,这就是红河谷地带的沙滩街。但这样的繁闹市场只能持续半把年,雨季就来了,宏大的河水一夜暴涨,天亮时就淹没了整个裸露的河床,变成了一条发怒的龙。龙身上不时飘浮起上游冲刷下来的木块,“啪啪”击打的浪涛吞噬着岸边上红色的沙页岩层。这个时候,是坝子里沿公路两岸凤凰花开正红的时候。一株株像凤凰展翅,又像山上的鹰舒开铁扇般宽大的翅膀振翅欲飞的凤凰花树一片火红,热浪和红花醉红了河谷,同时也装扮了坝子的村寨风光。
坝子里交通越来越方便,人越集越多。政府为了精准脱贫,纷纷动员山上的村庄往坝子里迁,打造红河谷千家寨,有的甚至提出要打造新的清明上河图。河上面搭起很多条桥,有跨河浮桥,有钢架桥,有的甚至搭建成了公路,让人看不出桥的风景。每天,“突突突”过往的农用车在桥面上奔去跑来,还有矿石车“隆隆”地从桥上驶过,腾起的灰尘落满了桥下大片大片成长的香蕉。我要过河去看对岸一个村寨里的手工红糖熬制作坊,一时又找不到车子,就走到一个平缓的渡口叫了船只,让船公慢慢悠悠地载我摆渡过河。开春了,迎面飘来甘蔗甜蜜的香味,晨阳从东边的一个山坳上升起,红河水金光闪闪,红亮红亮的,暖暖的,手入江里,就像搅起了一河民谣。
(节选自《滇池》2017年第6期)